器靈天工也跟著幽幽輕嘆。
“難搞哦。”
裴葉蹲在地上,手指撥弄著地上的毛毛,試圖將扭曲的娃娃臉弄正,往正主靠攏,但不管怎么調整總覺得不完美——大概是看陽宵師妹妹比較多,陽景師弟的娃娃臉僅有幾面之緣,不熟悉吧——裴葉嘀咕著給自己的手殘找借口,拒絕承認是自己沒有那份藝術細胞。
“天工你有什么難搞的……”裴葉喪失了耐心,手掌心貼著地面胡亂抓了兩把,打散那張娃娃臉,“我長這么大,還沒被關過這種禁閉,但你待在藏書塔頂層多年,早習慣這種孤寂了吧?”
跟她嘆什么氣呢?
越嘆氣,她越想喪。
器靈天工飄到裴葉跟前,小小的身子距離她的鼻尖僅有半掌距離。身軀微微前傾,雙眼微瞇,似乎想借此看清裴葉臉上所有細微變化,不肯放過一處:“你這是,情竇初開了?”
其實,老人家更想問她是不是“老樹開花”。
裴葉不習慣這么近,腦袋微微后仰拉開距離。
聽明白它問了啥,臉上寫滿了控訴和“原來你是這樣的天工”,口中嘁了一聲,白眼都能翻上天靈蓋了:“我才十六歲,根據聯邦法律來說屬于‘幼女’,未成年,懂么?即使不考慮年齡,我也還是在校學生,學校校規禁止戀愛的。是什么給了你錯覺,產生這樣荒謬的假象?”
器靈天工嗤笑,想也不想就反駁。
“未成年?嘖嘖嘖,你知道你失憶前幾歲嗎?裝嫩也不害臊。再者,你耳朵要是不泛紅,這話或許有點兒可信度。遵守校規、認真學習,那都是乖乖學生,但你捫心自問,你是嗎?”
器靈天工不知道裴葉學生時代怎么過來的,但想想當年妖皇的尿性,以及它這些日子跟裴葉的相處了解,也猜測到這廝校園時期肯定不是乖乖牌。或許還是那種將“只要沒抓到就不算犯禁”當座右銘的皮猴子,聰明都用來如何在犯禁底線左右橫跳,讓師長學校又愛又恨。
“那又如何……”
裴葉從地上起身拍拍裙擺,收拾好了去往下一層。
“老人家鼓勵你去追啊!”
“你是器靈不是媒婆,多事兒。”裴葉翻白眼。
“這哪里能叫多事?老人家這是行善積德,拯救世界。”
器靈天工準備趁熱打鐵。
試圖深入話題,讓裴葉正視那些好感。
興許再加一把火就能將這些好感催化升級,最后讓她開竅。
同時,暗道人族的身軀果然比妖族多了幾分“情根”——遙想當年妖皇將它主人吃干抹凈還以為他們是兄弟朋友,感激圣君幫她緩解惱人的玄素期折磨,真兄弟、夠仗義——老人家都不敢回憶自家主人的表情是何等慘白、無辜又可憐巴巴,碰上這么個渣女實在是太慘了。
為了不給瘋批主人發瘋的機會,它要旁敲側擊,幫主人多打直球、打助攻。
裴葉卻會錯意,以為天工譏諷她是人間禍害。
“我能活著出去活到成年再說吧。”
器靈天工還想叨叨,被裴葉一句話堵了回來。
她似笑非笑:“教唆未成年談戀愛,對象還是個百歲‘老人’,這行為擱在聯邦要唱鐵窗淚的。”
器靈天工:“……”
裴葉用手機備忘錄做記錄,通關一層就記錄一次。
第23層的時候,她前腳剛跨出樓梯口,后腳便有一段陌生記憶涌入她的大腦,完美契合吸收。她略有不適地原地停頓半晌,再睜開眼,原先清澈帶著稚氣的眸子,增了幾分深沉。
器靈天工第一時間發現她的變化。
問道:“你現在幾歲了?”
裴葉道:“46歲。”
器靈天工道:“一次性恢復30年記憶,是個好兆頭。”
裴葉眼睛一斜,微微泛紅的眼尾是一閃而逝的殺意,器靈天工脊背發麻,下意識飄遠了。
“你想殺老人家?”
裴葉揉了揉眼睛和太陽穴,淡聲解釋:“殺意不是針對你,我記憶最后是在執行任務。”
“任務?這么大殺氣?”
“啊,因為任務被安插的間諜泄密,我正要擰斷一個伏兵的脖子,記憶就戛然而止了,也不知道后續如何,殺心重了點,望你體諒。”嘴上說著“體諒”,實際上沒有半點兒誠意。
器靈天工小弧度點點頭,小手抱緊了竹子。
“老人家能體諒。”
之后幾層沒恢復記憶,出現的妖獸也越發難對付,但裴葉卻不再抱怨無聊或者閑得蛋疼拼湊扭曲娃娃臉,也不再發呆,跟器靈天工的交流近乎為零,仿佛這個人已經與外界隔離。
直到踏出第四十六層,原先滿身肅殺的裴葉氣息緩和且中正,只是——
整個人仿佛籠罩著一股說不出的低氣壓。
器靈天工小心湊上前詢問:“你46歲要擰斷脖子的伏兵怎么樣了?”
“自然是死了。”裴葉循聲看向它,好一會兒才熟悉了記憶,扯著嘴角,勉強露出一個淺淺弧度,只是怎么看怎么低落,“我現在……86歲,應該是……記憶最后在參加小古板的葬禮。”
器靈天工疑惑問:“小古板?”
裴葉道:“哦,應該是老古板了。姓古,名板,年少同窗,前不久收到他陣亡的消息……”
最后記憶在墓園,她正低聲安慰古板的父母。
古板年紀比她大一些,但也沒有九十。
這年紀擱在人類聯邦還是青年,精彩人生剛拉開帷幕不久,他便謝幕了。
以往不是沒參加葬禮,但真正給裴葉“人生無常”感觸的還是第一次。
明明那一戰都到尾聲了,幾人甚至約好去哪里喝一場。
一回頭,人沒了。
她還能冷靜,但跟古板一條褲子玩到大的韓荼白不太好。
裴葉站在人群看著韓荼白一襲白色婚紗,表情茫然,腦中浮現許許多多紛雜念頭。
人的性命,為什么會這么脆弱?
死亡真是終點,還是另一個?
真會有另一個屬于亡者的世界嗎?
一向不信鬼神的裴葉,頭一次希望這人間能溫柔些,有那么一個亡者世界,讓生者能有個寄托,即便陰陽兩隔再也無法觸碰,也勝過曾經熟悉的人徹底消失,無法產生新的痕跡。
看著一臉鼻涕眼淚的韓荼白,裴葉輕聲問他:需要我幫你提一下裙擺嗎?
韓荼白氣息不穩:不用,md,最好能將他惡心得詐尸……
發小就是要互相傷害彼此,裴葉知道韓荼白和古板某次喝酒打賭,約定他們倆誰先菜雞死了,另一人就穿著最盛大的婚紗去另一人墳頭蹦迪,真——讓你死都死得不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