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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一章 雪夜照京華(4)

            湖色床帳在燈光里的影子像湖水,她像坐在水里,水波紋般的光晃到謝騖清的眉眼上,在他臉上變幻著。剛才還在想方便門。他換了軍裝,被藏在院子里這張八步床上,可不就是方便門?她為這念頭笑了。

            她輕聲道:“好像你每次來,都是為了給我過生日。”

            “想要什么?”他柔聲問。

            同樣的問題。

            “謝騖清的一句實話。”她笑說。

            謝騖清道:“這回,猜不到你想聽什么。”

            “不能做謝卿淮一樣的謝騖清,會不會很遺憾?”她不喜歡別人誤解他。

            他笑:“完璧雖好,世所不容。”

            他又說:“有弱點,就有機會被收買。殺了我,我的兵也不會是他們的,和我結盟才是他們想要的。如果我是謝騖清,擅長明哲保身,對北面的人來說就有拉攏的機會,他們就少些殺我的念頭,讓我能順利南歸。如果我是謝卿淮,上次入京,就已經死在牢里了。”

            “辛亥革命前,北吳南蔡兩個將軍最有名。北方的吳祿貞抗倭反清,雄才偉略,一代愛國將領卻死在了暗殺里。我曾見過這位長輩,他若還活著,如今的西北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名聲不重要,”他道,“我們這些將領都想死在戰場上,為國戰死,而不是死在隨便誰的槍口下。”

            他的聲音清潤,溫柔時,能化了人心。

            謝騖清將燈關了。

            他又道:“女孩子找我,也不只為了談情,許多都是幫人送財的。”

            何未被逗笑了,在乍然的暗里說:“那你快去,少在我院子里,多出去見幾位佳人。見幾次就能有幾百把槍,搞不好遇到豪爽的軍閥姨太太,就有一架戰機了。”

            謝騖清佯作思考:“二小姐不愧是生意人,這筆賬算得好。”

            兩人相視笑了。

            謝騖清系上襯衫,平躺下來。他很累了,須睡一覺。等人躺下,閉上眼,他想到,這樣簡單慶生的過程也不知道能不能讓她真的高興。

            他的呼吸漸平靜。

            她往錦被里躺,在被子里碰到他的襯衫前襟,想試試他是不是真睡著了,解他剛系上白色紐扣,一顆一顆。她聞著他臉上牙膏粉的香,悄悄將唇印在他的下巴上。

            他十七歲初到四九城,站在夜色里城門下看德勝門時,心里只有推翻清王朝,有光復大義,有重振河山……不知兒女情長,該想不到十數年后,會躺在這北京城的一間深宅大院里,躺在一個女孩子的身邊,襯衫被解開……

            今夜的蘇合香是越燒越濃烈。

            謝騖清的襯衫很滑,不曉得什么料子的,倒是白,干干凈凈的,她摸他襯衫的領子,終是往上挪了兩寸,慢慢地將唇壓到他柔軟的嘴唇上。

            她自覺閉上眼,沒察覺謝騖清已睜眼。

            等到感覺男人的手壓在自己腦后,張開唇,回吻住自己,她像被電到似的,渾身酥酥麻麻的。謝騖清的手滑下去,隔著輕綃衫子,摟她的腰。

            他想睡,就是想避開過于頻繁的親熱。

            但喜歡的女人解自己的襯衫,親上來,任何一個男人都無法壓制住身體的反應。

            謝騖清按住她的腰,和她輕吻。那摟著她的手,越發地熱。

            沒一會兒,謝騖清偏過頭,到她耳旁輕聲說:“不想睡了?”

            她臉熱,其實就想親親他罷了。

            他笑著,摸摸她熱乎乎的耳朵:“今晚確實累了。若是做什么,怕顧不到你太多的感受。等過兩日再說。”

            這回謝騖清真睡著了。

            西次間和這里隔著一扇門。

            她隱約聽見扣青結結巴巴對蓮房說,外頭落雪了,她年幼長在南方,入京后每年見頭場雪都要歡喜雀躍一番。蓮房輕聲提醒說,里邊都睡了,小聲些。

            這對話,這雪夜,隱隱像曾發生過。在她初見他那夜。

            人生在世,不過是一日接著一日,一年接著一年。日日有夜,年年有雪。她趴在枕頭上,怕睡得太熟,翻身壓到他傷口,特意用錦被堆了個屏障,隔在兩人當中。

            睡醒時,天還在飄著雪,下不完似的。

            謝騖清不在。均姜說他被二先生請去了東院兒。

            她找去書房。

            二叔在喝藥,謝騖清照例在熏香旁的高背椅里坐著,應該也沒到多久,軍靴下有化雪的水漬。他正和何知行聊著實業興國:“國力是根基。我自來敬佩如何先生這種致力實業的。吾輩軍人可驅外賊平戰亂,而華夏復興之法,仍在教育與實業。”

            何知行笑了笑:“若說實業,香帥為先驅,我等后輩只求延續,勿要辜負前人心血。”

            晚清總督們常被人稱作“帥”,這帥那帥的,張之洞這一香帥確實當之無愧。冶鐵紗線棉線槍廠鐵路……還有興建的各大學堂,都是為后輩留下來的豐厚財富。

            他們說了沒多會兒,林驍在外提醒,時間差不多,該走了。

            謝騖清等林驍退出,放下茶杯。

            “何二先生,”謝騖清立身而起,“謝某今日來,是想當面定下和未未的婚事。二姐電報里說,那日先生沒點頭。”

            何未錯愕,在眠鶴吐出的香氣里看二叔。

            何知行笑著說:“有些話須當面問清楚,再讓她自己拿主意。”

            何知行跟著道:“將軍少年成名,掌兩省重兵,位高權重,從各方面看都不辱沒我們未未,對這門婚事我是滿意的。未未的年紀也當結婚了,她家里的兄弟姐妹在這個年紀早有了第一個孩子,我沒道理攔著她。只是你們兩個一南一北,婚后如何相處?”

            謝騖清和何知行對視著:“等北伐結束,南北統一,我自會北上,常住北京。”

            何知行笑了笑:“若北伐敗了,怎么辦?”

            屋內靜下來。

            謝騖清沉默許久,低聲道:“今日當著先生的面,謝騖清做一個承諾。在我和未未的婚姻上,未未有全部的自主權。她可以隨時結束這段關系,不必征求我的意見,謝家也絕不會有異議,更不會阻攔。”

            “那謝將軍自己呢?若你身不由己,負了她當如何?”

            屋子里再次靜了。

            其實只有幾秒,卻像過了許久。

            謝騖清凝視著她的雙眼,說:“家國與卿,皆可舍我,絕無我負二者之日。”

            她斂住氣息,和他對視著。

            何知行輕嘆口氣,手撐著臥榻欲要起身,何未想扶住他。他擺擺手:“在此處等著。”他慢慢撐著腿,讓膝蓋適應站立的承重后,去書桌旁,親自研磨了墨。

            她和謝騖清跟到書桌旁。

            直到二叔寫完一張紙,吹干墨跡,交給謝騖清:“這是未未的生辰八字,你先帶回去。北伐之后,再來下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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