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蘭斯下意識地大喊,但根本來不及拉她。
這中國女人瘋了么?她以為這是電影里,紛飛的子彈全都自動繞著主角走嗎?!
法國人心中覺得寧馥兇多吉少,惋惜了也就一兩秒,立刻飛快地轉頭吩咐跟著自己的攝像,“快,快拍!”
攝像趕緊將鏡頭轉向街上。
“她真是瘋了……”攝影師盯著鏡頭,也喃喃道。
——那個女人竟然直接將那個將后背亮在流彈的范圍之內,將那個小孩子整個人遮住了!
她是把自己當做了護盾。
哪怕身上穿著防彈衣,也沒有這樣玩命的啊!
蘭斯旁邊的攝影記者一通狂拍。
短距離的沖刺,寧馥呼吸絲毫不亂,那孩子迷茫地抬起眼睛來瞧她,臉上露出一絲恐懼。
蘭斯的高喊聲從遠處傳來,“動作快點!快把他帶回來!”
暴露在毫無掩體的街道上,每多一秒,危險都在成倍遞增。
寧馥的動作卻輕而緩。這個孩子太小,像受驚的羔羊,恐懼很可能會讓她亂跑。
她不能嚇到她。
——這是個女孩,一頭短而亂的卷發,看樣子是故意打扮成小男孩的模樣,一雙眼睛棕綠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寧馥先露出個微笑表明自己是友善的,沒有威脅,一邊問她,“這里很危險,和我到安全地地方去,好不好?”
小女孩卻仍然一臉茫然地望著她,她也感到寧馥不帶惡意,朝她搖搖頭,然后做了幾個手勢。
——她是個聾啞孩子。不會聽,不能說。
怪不得,會連走到戰區深陷危險都不知道。
寧馥不會手語,好在,女孩大約也習慣了靠比比劃劃與人交流,她情急之下比出的手勢對方也領會了意思,小臉上頓時露出驚惶來。
她幾乎是下意識地想要奔逃,想要趕緊跑回家去,跑回安全的港灣里,哪怕、哪怕那里已經沒有一個親人了。
但她的肩膀上不知什么時候搭上了一只手,輕輕地,不容反抗地阻止了她的動作。
寧馥示意女孩不要亂動,隨著她一起移動。
托娜的目光飄動一下,大姐姐的手正緊緊地握著她的手。
已經……已經很久沒有人這樣牽著自己了。
戰爭中的孩子大多早熟又敏感,他們就像危機四伏的非洲大草原上那些警覺的小羚羊,一點點風吹草動的變化,都會讓他們警覺地縮回安全地帶。
但托娜沒有這樣自保的本事。
她是個天生的啞巴,可爸爸媽媽哥哥都對她特別特別好!雖然生活在這個戰亂頻仍的小鎮上,托娜卻一直是被保護,被寵愛著的。她可以去特殊學校讀書識字,下了課,溫柔的媽媽就會來接她回家,爸爸努力賺錢,想著帶他們去更好的地方生活,哥哥是她最貼心的保護者,誰都不敢欺負她。
在接她放學的路上,托娜和她的爸爸媽媽遇到了土炸彈。她坐在車子后座上的她失去了聽力,也永遠地失去了她的父母。
哥哥比她大三歲,爸爸媽媽不在了,他就成了托娜唯一的依靠。但他也已經四天沒有回過家了。
托娜不得不自己出門,她想去找她的哥哥。
小袋子里裝著她撿到的彈殼,這些金屬可以換一點錢或者食物。
朝隱蔽處走過去的路仿佛有一萬米那么長。
寧馥一邊壓低身子將小女孩覆蓋在自己軀干的保護范圍內,一邊盡可能地加快步伐。現在兩方剛剛交火,必須趕在他們波及到這條街上之前——
木倉聲突然大作,隨后是一種略顯尖銳的嘯鳴聲。
蘭斯他們藏身的隱蔽處已經近在咫尺。
幾個法國人幾乎都沒意識到發生了什么,電光石火之間,只見寧馥猛地翻身撲倒,將那小孩子護在身下。
一枚榴彈,集中了他們身后的移動小型建筑。
“——轟!”爆炸掀起氣浪和煙塵,沖天而起,碎玻璃、石塊、斷裂的木板,這些才是殺傷力最大的東西,在剎那間迸射出來。
蘭斯后知后覺地大叫起來。
硝煙微微散開一些,幾人定睛看去,才見趴倒在地的兩個人腦袋緩緩地動了幾下。蘭斯張口結舌,——他看見那個女記者不僅僅將小孩按倒,避過了榴彈,竟然還不忘稍稍支起身體給對方留出一絲空間,用她的后背擋住了無數碎磚石和玻璃的沖擊。
她也是**凡胎啊,怎么看起來……這樣堅不可摧。
寧馥被氣浪沖的嗓子眼發甜,她晃了晃頭,立即去看小女孩。這個很懂事的姑娘用小手輕輕地抓著她胸口的衣服,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寧,小心,小心——!”他情急之下,一大串法語嘰里咕嚕地從嘴里噴出來。
兩個人的頭頂,建筑物的陽臺毫無預兆地,伴著沉悶的坍塌聲,驟然墜下!
大理石混凝土的小型陽臺,斷裂下來的部分足以將人連肉帶骨頭砸成一塊餅。
完了完了完了。蘭斯覺得讓他親眼看著一個女人和一個小孩在自己面前被掉下來的陽臺砸成肉醬,他恐怕這輩子都要留下的不可磨滅的心理陰影了!
一個人的反應速度可以有多快?
一個頂級的戰士拔槍需要0.2秒,一個國際短跑冠軍的起跑反應可以達到0.1秒,而在巨物墜落面頂之災頃刻降臨的時候,寧馥的速度,只快不慢。
她一伸手抄起托娜,抱著她飛快地就地一滾,然后向前猛沖!
“轟隆——!”
下一秒,那原本精致的民族風格小陽臺重重砸在她們原來的位置,石膏的陽臺立柱碎了一地,地面上被砸出一片蛛網般的裂紋。
蘭斯只覺得眼前一晃,再回過神來的時候,寧馥已活生生地出現在面前。懷里還抱一個四五歲的小姑娘。
法國人雙手顫抖,“上帝啊基督啊——”
此時此刻他不得不相信神的存在,這個女記者怎么會毫發無傷地回來了?!明明、明明……
他看著寧馥,就像在看一個奇跡。
寧馥朝他一笑。
法國人還沒回過神來,但攝影記者的天性讓他下意識地做出動作。掀動快門的聲音如此清晰,在這片刻的安靜中聽起來有點尷尬。
蘭斯湊到同事的相機后看了一眼,他決定收回剛剛在心中的抱怨——
今天和寧馥一起出來街采,哪里是倒霉到家,明明是幸運女神在給他們指引!她本身,不就是最好的素材嗎?!
相機小小的回放顯示屏中,連拍模式在千分之一毫秒內捕捉著她剛剛的動作,——煙塵滾滾,她將孩子攬在身下的猛然抬起頭,那個陽臺正從數米高的空中墜落到半程。還有她背對著鏡頭以身為盾保護小女孩、和她奇跡般安全返回后終于稍稍放松露出的笑容。
蘭斯看著這幾張照片,就像看著普利策獎在向自己招手。
但蘭斯的“好運”沒能分享給寧馥。
交火后政府軍敗退,叛軍占領了這一片街區,也也“順便”把這一撮悍不畏死跑來交戰區域的國際記者當做了戰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