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當家的內宅女眷,闖到議事廳來也就罷了,還要和我們眾兄弟分座次,論尊卑不成?!”
說話的也是山寨中的老人了,年紀三十歲上下,身形勁瘦,雙眼卻精光內斂,一看便知是個練家子。
這人名叫潘大剛,沒落草之前就是白馬山的獵戶,有一門家傳武藝,最絕的是箭法,指哪打哪,百步穿楊,箭無虛發,曾經一支箭射落兩頭大雁,寨子中沒了葷腥時,也時常要他靠著做獵戶時的本事鉆進林子里打些吃食。
就憑著這一手出神入化的射術,潘大剛在白馬寨中雖然還未躋身前幾把交椅,卻也在眾匪之間很有些地位。
便是大當家華軒對他也相當器重。
對一個女人坐在自己前頭,潘大剛是絕不服氣的!
他氣血方剛,自認不是那容易被美色迷了眼睛的,此刻第一個跳出來。
壓寨夫人又如何?
沒兩下真本事,不論身份,不論男女,在白馬寨,誰也別想越過規矩去!
“就是……一個漂亮娘們,憑什么?!”
“憑什么!憑她是給大當家睡的,就能坐在前頭?!”
“沒給大伙出過力,沒為寨子流過血,甭管什么夫人不夫人,反正老子粗人一個,老子就是不服!”
剛開始是嘀嘀咕咕,隨后,附和潘大剛的聲音就越來越大了。
他出了這個頭,其他懷著相同心思的山匪雖然不說什么,但臉上的神色明顯是贊同的。
有點心眼的,怕遭小女人的記恨將來被吹枕邊風,被大當家給小鞋穿,此刻雖然不吱聲,沉默卻已經表明了他們的態度。
漂亮歸漂亮,像要和他們平起平坐,甚至坐到他們前頭去,那可就不是用臉蛋兒說話的事了!
寧馥輕輕笑了。
這群山匪的心思想法就差寫在臉上了——
歸根到底,她這個所謂的“壓寨夫人”,在他們眼中,也不過是個因為美貌而稀罕些的玩物罷了。
哪怕她披紅掛彩“嫁”給了大當家,她也根本沒有被視為與這個山寨話事人“一體”的夫妻;
哪怕她昨天救了山寨里的二當家,她也完全不被看做是山匪們一個排面上的人。
她是沒有資格“摻和”男人們的事的,更不配坐在他們前頭,擁有超然于他們的地位。
這個時代的女子,不論性格柔弱還是英烈,不論才智平庸還是卓絕,大抵都被這樣看待。
但這世上本沒有路。
眾山匪被她的這一聲笑弄得有些莫名,卻聽那站在圈椅前的女人聲音清朗,語氣平淡——
“不憑這內宅女眷的身份,只憑本事,我今天就與諸位分一分座次,論一論尊卑——”
“——如何?”
方才眾人吵嚷之時,華軒便要開口,是寧馥輕輕朝他搖了搖手,止住了他即將出口的呵斥。
這群山匪敢當著大當家的面質疑他的決定,一是因為有人頭鐵直腸子,二則是根本沒覺得這是挑戰大當家權威的事。
一時的色令智昏而已。
就好比集團老總新得了限量版的手辦,第二天說要讓手辦空降做副總,底下的經理當然有話要說。
“你?”
潘大剛的目光毫無顧忌地上上下下打量著寧馥。
他的語氣嘲諷至極,“你又能憑哪些本事?”
寧馥唇角彎起的弧度又擴大了一些,她淡淡道:“既然是白馬寨的人了,我是不愿欺負兄弟的。”
她對上潘大剛那因為憤怒和不可置信瞪圓的眼睛,聲音里帶幾分輕松笑意:“要比什么,請潘兄弟挑拿手的來吧。”
她的語氣并不輕佻,甚至也沒有嘲諷的意味,甚至堪稱真誠。
只是寧馥的話越真誠,潘大剛的怒火就升騰得越猛。
他額角青筋跳了兩跳,因為怒氣而不受控制地高高揚起下巴,從喉嚨里迸出幾個字來——
“好,一為定!”
話說完,潘大剛旁邊的人扯扯他的袖子,他這才想起寧馥還頂著個“壓寨夫人”的頭銜,他強抑著怒火,猛地轉向坐在主位的華軒,“大當家的,生死有命,你可愿意夫人同我比試?”
華軒尚未開口,只聽寧馥道:“生死有命,皆由我選。輪不到旁人為我拿主意。”
她說這樣一句“不敬”的話,轉向華軒,卻是一雙笑眼,“你說是也不是?”
華軒點了點頭。
他在那一剎那本能地相信了美人媳婦。
——直到眾人都已經將校場圍得水泄不通、他的美人媳婦已經和潘大剛站到了看校場中央,一排排刀槍劍戟锃光瓦亮在太陽底下晃得人眼睛發花時,華軒才突然意識到——
媳婦那么柔弱,前些天才剛養好了身體,怎么能真讓她和潘大剛這樣身懷絕技又手下不留情的漢子比呢?!
可媳婦的話猶在耳,華軒直覺,如果此刻他喝止這場比試,媳婦并不會開心。
大當家的左右為難了一陣,終于暗下決心——盯緊比試,絕對不能讓媳婦受傷、受委屈!
他的確想得太多了。
白馬寨的校場很簡單。
找一塊開闊平整的地,搬開石頭,壘好界限,幾個簡易的兵器架子搭在旁邊,上頭倒是整整齊齊擺放著一些長槍、虎頭刀之類的兵器。
都是冷兵器,但看得出,經常有人擦拭保養,很是珍惜。
這年頭,一個寨子里但凡有上十來條漢陽造,就可以在小地方稱王稱霸了,大多數人是用不上木倉這樣“高級”的武器的。
長木倉大刀,總比鋤頭菜刀要更像樣子。
潘大剛自負箭術高超,骨子里頭多少有幾分傲氣。
“我們就比射箭。”他目光落在寧馥纖瘦的手臂上,面上神情寫滿了不屑,“可要我先給你打個樣子?”
圍觀的人群中頓時發出一陣“嗡嗡”的議論聲。
“大剛還真打算跟她比射箭啊!這可好玩了嘿!”
“哈哈!今天這熱鬧有意思!你們猜猜看,大剛如果真射一箭,貼著她的鼻子尖兒飛過去,咱們這漂亮夫人會不會嚇壞?”
“去去去,你可別給瞎出主意,真擦破點兒油皮,大剛還不被大當家的活剝了?”
寧馥不以為意,微笑道:“請賜教。”
眾人現在有熱鬧看,出頭的又不是自己,議論起來更是唯恐天下不亂,給潘大剛出什么主意的都有。
潘大剛張弓搭箭。
只聽箭支破空發出“嗖——”的一聲,百米外靶子便被命中。
山匪們用的不是標準的環形靶紙,而是草扎的人形靶。
這靶子大,射中對于任何一個老獵手來說,都不算什么難事。
潘大剛自然在其中加了一點花巧。
他這一箭,就毫厘不差地射中了這草人靶子的頭顱——
頭顱上不知是哪個閑極無聊的,還拿碳塊畫出了一張嘴巴和兩只黑豆般大小的眼睛。
潘大剛的箭,就cha在這草靶的右眼上。
不論是獵物還是敵人,百米之外被箭矢洞穿眼眶,絕無生機。
這一箭,既展示了技巧,又展示了威力。
圍觀的山匪們哪怕早知道潘大剛有著一手本事,也不禁哄地一齊叫起好來。
潘大剛心中得意,看了寧馥一眼,卻見這柔柔弱弱的漂亮女人竟絲毫沒露出震驚和害怕的神色,這讓他下意識地皺了皺眉。
看來這弱不禁風的“夫人”根本不懂得射箭這一行里的門道。
潘大剛諷刺地想。
樣子是裝得挺鎮定,反而露了馬腳!
——他這一箭,就是經驗在老練的獵手,看見了都要忍不住驚嘆一聲“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