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鑫玻璃廠早在七八年前就已經被環保局一紙‘造成居民生活壞境污染嚴重’文書從老城區遷出,目前廠房位于市郊。而早年間建下的倉庫則遺留在原地。
友誼路二十三號,兩座小區間的一條深巷里,玻璃廠倉庫就以荒廢建筑物的姿態長久存在其中,因為其地理位置尷尬,不適合大興土木,所以一直被迅速發展的城市步調所遺忘,拖著越來越衰敗,越來越荒涼的身軀孤獨的等待被重新喚起曾在這座倉庫中發生的喧鬧的,繁忙的,生生不息的記憶。
兩扇刷著銀灰色漆料的斑駁大門外拉著警戒線,停著兩輛警車,還有附近聞訊而來的看熱鬧的居民。
徐天良掀起黃色線,魏恒略一彎腰鉆了進去。
入眼是一片雜亂的荒草,荒草上遺落著一些附近居民丟棄其中的大物件生活垃圾,破舊的椅柜,廢棄的家電。還有一些無法辨明材質的碎片。通道兩邊是兩排早已褪去色彩的彩鋼倉庫。
沈青嵐早在甬道邊等著,見魏恒到了,就說:“這邊。”
魏恒跟著她踩在一地荒草上,沒走幾步就看到一眾警員站在西邊倉庫的第一個入口前,每個人都面色凝重的往里面張望。
邢朗低著頭,用力的跺著一株幾乎半人高的野草,聽聞沈青嵐說魏恒到了,便側頭朝魏恒看過去,抬手沖他打了一個響指,然后率先走進倉庫。
魏恒會意,走在警員和法醫自動給他讓出來的夾道中進入倉庫。
倉庫里陰暗潮濕,因倉庫頂棚破碎,前些天的暴雨從頂棚流入室內,在地面形成一片淺淺的積水。四周放著一些破舊的木箱和生銹的鋼材,不時跑過一兩只體格碩大的老鼠。老鼠在這個無人看管的地方囂張慣了,竟不怕人。邢朗走進去時,一只老鼠才從一個女孩兒肚子上下來,嗅著地面慢悠悠的離開。
死者是一名不過十二三歲的女孩兒,女孩兒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馬尾辮子被扯開,藍白色的校服領口很凌亂,看來死前曾有過一番掙扎。此時她歪頭朝向倉庫出口方向,雙眼緊閉,臉色呈一種死人特有的沒有絲毫生氣的青白色。身旁放著一個紅底黑花的書包。
“為什么不讓勘查組和法醫進來?”
魏恒把傘放在地上,單膝點地蹲了下來,邊帶手套邊問。
邢朗已經打開了落在女孩兒腳邊的書包:“不急,你先看看。”
魏恒把女孩兒全身上下看了一遍,然后才著手檢查尸體,道:“這次我可能幫不上什么忙。”
邢朗看他一眼,沒說話,繼續在書包里翻找。
魏恒回身向一個法醫招手,法醫略有猶豫的看了一眼邢朗,見邢朗沒有異議才走進去,蹲在魏恒身邊,暫時給魏恒充當副手。
“秦主任呢?”
魏恒問。
法醫道:“秦主任還在鑒定剩下八具尸體的身份,韓隊長一直在催。”
魏恒不再多問,給法醫一個手勢,示意讓他測量肝溫。
法醫道:“28.93°”
魏恒讓他著筆記錄,道:“尸僵已經蔓延全身,尸斑處于預滯期,右下腹出現**綠斑,顏色恢復時間是……至少五分鐘。死亡時間在十到十二個小時之間。”
魏恒把女孩兒的校服袖子捋高,又解開女孩兒的衣領,看著女孩兒脖子上一道紅痕道:“死因應該是機械性窒息,兇器是一條類似于麻繩的繩索類器具。”說著,他抬頭環顧一周:“這里沒有符合兇器測定的東西,兇手應該事先準備好了兇器,可以排除臨時起意激情謀殺。”
最后一句話,他看著邢朗說。
邢朗手里拿著兩本練習冊,挨個翻開看了看,然后把練習冊放回書包里,看著魏恒,沉聲道:“再說點別的。”
魏恒頓了頓:“你想讓我做人像刨繪?”
邢朗的臉色極其凝重:“你上次給徐蘇蘇做的刨繪,準確率很高。”
“……你應該知道,案件越復雜,作案手法越兇殘,而且必須是連續作案的案件,越有利于做刨繪。”
邢朗目光沉沉的看著他,沒說話。
魏恒和他對視片刻,忽然間懂了他的意思:“你懷疑梁珊珊的案子和今天這樁案子,是同一個兇手干的?”
邢朗把目光從魏恒臉上移開,看向站在門口的陸明宇,向他使了個眼色。陸明宇立刻帶著人搜查周邊所有倉庫。
“失蹤超過十天,你也應該知道,梁珊珊存活的可能性很低。”
邢朗說著,又從書包里拿出一本練習冊,道:“白曉竹,十三歲,師大附中初一的學生。”
十三歲的初一女學生此時躺在這間冰冷的倉庫中,與老鼠為伍長達十幾個小時。
邢朗合上練習冊,看著魏恒又道:“梁珊珊十月十號失蹤,十二天后,白曉竹的尸體被發現。她們都是師大附中的學生,同級不同班,或許還是朋友,你覺得這兩樁案件是巧合嗎?”
魏恒被問住了似的,沉思不語。這兩起案件當然不會是巧合,就算不是同一人所為,至少存在著關聯。但是他不能在梁珊珊的尸體被找到之前主觀臆斷梁珊珊和白曉竹被同一人所害。心里刨繪的成立的基礎在‘推測’而不是‘猜測’。
邢朗起身走到白曉竹正前方,端凝的注視著女孩兒的尸體,道:“我知道你遵循著你的導師傳授給你的教條,不會讓自己不成熟的猜想影響警方的偵查方向。在任何情況下心里刨繪只是輔助,不能代替偵查手段。但是現在……第二名受害者出現,第一名失蹤者或許也已經遇害。或許幾天后還會出現第三具,第四具尸體。雖然現在證據不足以證明這是一起連環殺人案,做心理刨繪有一定的難度。”
邢朗抬起眸子,如一簇在風中搖晃的火苗般即昏暗又明亮的目光看著魏恒:“但是我總覺得你和我們都不一樣,你能看到我們看不到的東西。大膽的說吧,我相信你,把你看到的全都說出來。”
魏恒不知道邢朗是不是在變相的承認他,褒獎他。他只知道,當聽到邢朗這番話時,他心理忽然篤定了許多,也不再擔心自己主觀的猜測會影響警方的偵查方向。他很清楚,就算有了失誤,邢朗也不會怪罪他。
甚至,邢朗會和他一起承擔他的失誤。
魏恒面對冰冷的尸體也毫無起伏的內心就因為他這簡簡單單的幾句話而被捂上幾分熱度。
稍定了定神,魏恒緩了一口氣,看著白曉竹的尸體道:“你看她的衣服,領口完整,沒有撕扯的跡象。剛才我拉開她的衣服下擺看過,褲腰也沒有被撕扯,被褪下的痕跡。這一點有些奇怪。”
邢朗把法醫趕走,蹲在他旁邊,看著他的側臉道:“繼續說。”
魏恒沉思道:“十二三歲的少女,最能激起一個男人的**。幾乎少女失蹤案中的犯罪人都是性掠奪者,無論犯罪人在強奸少女后是否把她們殺死。犯罪人的作案動機幾乎都是出于**的沖動。但是白曉竹的衣著很整齊,只有手腕處有一道軟組織挫傷,身體其他部位并沒有傷痕,說明她生前并沒有遭受虐待,也沒有遭受性侵。你再看她的身體形態,雙臂緊緊的貼在身側,雙腿也合攏在一起。如果兇手是一個性掠奪者或者性暴力犯罪者,他會在強奸女孩兒后把女孩兒的尸體擺出羞恥的姿勢,通過對女孩兒的侮辱,獲得附加的快感。但是兇手并沒有性侵白曉竹,更沒有侮辱她。反而把白曉竹的尸體擺放的很整齊,就像……她只是睡著了似的。”
魏恒伸出手,撫摸著女孩兒脖子上的勒痕,接著說:“兇手沒有折磨她,沒有侵犯她,只是勒斷她的脖子,從傷口情況來看發力方向在女孩兒身后。兇手從她身后勒住她的脖子,果斷的勒死了她。既然兇手沒有侵犯也沒有折磨她,那說明兇手沒有**和憤怒需要發泄,那他殺害白曉竹的動機是什么?”
忽然,魏恒撫摸白曉竹脖子的手像是觸了電般收回,轉頭看著邢朗道:“或許,連兇手自己都不知道他殺害白曉竹的動機是什么。”
邢朗:“你是說,兇手是在無意識下殺人?”
魏恒緩緩皺眉,覺得自己的猜測有些過于主觀,道:“意識模糊、無意識、精神錯亂,這種無動機式的消遣殺人出現的概率很低,并且一般都在連環殺人案中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