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人意料,說話的聲音相當好聽,如大河滔滔,渾厚有力,余音不絕。
因這無面人的語氣不急不燥,聽上去沒有敵意,所以蘇瞳吞了吞口水,也便壯起膽子問了起來:“請問……這里是什么地方?”
“寰宇之谷,黃泉的岸。”男子平靜回答,而后撿起丟棄的蒲草,繼續捏在指尖把玩。
果然是黃泉!
蘇瞳心中一緊,只覺得那些坐臥在蓮舟上的人,臉頰上通通帶著一抹死氣,不過這黃泉沒有傳說中刀山油鍋,嚎哭滿地的場面,相反,除了過分安靜之外,一切都很美麗。
“我需要怎么做,才能離開這里?”之前蘇瞳已經試過很多回拼命向天空上飛,可是無論如何努力,達到一定高度之后便不能再提升,似乎這個空間,限定著她在有限的高與無限的寬中行走。永遠,離不開河的岸。
“一天只能問一個問題。”依舊是沒有情緒波動的回答,無面人低著頭,一心一意纏繞指間蒲草。
我滴神!
一天只能問一個問題!你怎么不早說?
蘇瞳一陣眼暈,早知道還有這樣奇怪的對話規定,她就跳過好奇心,直接逼問離開方式了!
蘇瞳踏上花岸,在離無面人數百米的地方,找了一片空地自己規規矩矩坐下。
為什么要離這樣遠?大概是總覺得無面人怪怪的,蘇瞳給自己留下了足夠逃命的空間。也不知道繼續沿著河道走,能不能遇上第二個可以問話的對象,但黃泉河不止一條,河道錯綜復雜,她害怕離開之后找不到回來的路,反正只需要再等一天,蘇瞳也不想給自己找麻煩。
此地日夜,很好辨別,雖然不會因為白天而天光燦爛一些,也不會因為夜晚而星光昏暗幾分,但到了一定的時間,所有蓮舟上便通通會亮起燭火,同時黃泉河的顏色由清澈見底變得污穢發黑。
也許這就是無面人說的夜。
是夜,蘇瞳抱著自己的膝蓋孤零零坐在岸上,只能依偎大黃取暖,她忍不住想到傲青,不知道傲青是不是也看到了與自己一樣的場景?不過如果是他,一定不會乖乖等著無面人第二日的解答,絕對會捏著無面人的脖子,逼其趕緊道出離開此地的方法。
想象著那樣的畫面,蘇瞳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不知道傲青會不會“嗷嗷”大叫找不到無面人的脖子?
想了一會兒,蘇瞳將自己的目光再次落在蓮舟上,細細辨認舟中人影來消磨時間,沒過多久,她的臉色陡然大變!
她的目光落在無數從眼前掠過的蓮舟之一上,在其中看到了一個女子的身影。
此女算不得絕世容貌,五官卻給
人一種征服欲,也許這就是許多男子所說的小鳥依人或楚楚可憐之感,像這樣年輕漂亮的女子,蓮舟中不再少數。
但為這一人,蘇瞳卻突然站起,臉頰上掛著不加遮掩的驚愕!
那是……白眉!
雖然現在回想,與白眉的爭斗簡直幼稚可笑,但多年后再意外地遭遇到一張與她一模一樣的臉時,蘇瞳還是忍不住翻出了塵封已久的記憶。
回憶的片段還未結束,蓮舟已經緩緩地飄到了她的身前。看著那依稀有些淡忘的臉,蘇瞳不知世上是否真的有長得相同的修士,還是多年前白眉死去的魂魄不愿輪回,依舊日復一日飄蕩在這黃泉河中?
心中縈繞著無數的猜想,很快關于此女之魂是不是屬于白眉,蘇瞳心中便有了答案。
并不是那沉默的無面人破例為她解說,而是在蓮舟靠近河岸的剎那,那舟上女子同時也看清了蘇瞳的臉。
于是她茫然的臉頰上突然升起一股濃烈的憤恨!
這恨意之深,完全破壞了她五官的和諧,她用力跳起,渾身顫抖指著蘇瞳的鼻子破口大罵!為了顯示心中的咒怨,甚至瘋狂撕扯著自己的長發,對蘇瞳比出中指。
這么激烈的反應,肯定是白眉!
只是很可惜……蘇瞳只能看到白眉雙唇蠕動上竄下跳的滑稽模樣,卻完全聽不到這黃泉河中舟上人的聲音。
她們明明彼此對視,但又分立于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河中是冥界,岸上是現世,一步之遙,生與死的距離!
于是蘇瞳便一臉遺憾地對著白眉送出了一個香吻。
雖然生前是敵,現在對方都那么慘了,好歹送點祝福。
自己的瘋狂與岸上蘇瞳的悠然自得形成鮮明的對比,白眉一口血從口中噴出,在蓮舟上濺斑駁的白色污漬。
無論她如何反抗,都無法逆轉黃泉的流向,也不能踏出蓮舟一步,只能捶胸頓足地大大哭,緩緩從蘇瞳面前駛過。
大概是為了讓蘇瞳好好觀看,白眉的蓮舟走得極慢,讓蘇瞳就這樣看著無聲的唾罵,足足在岸邊站了一夜。
當黃泉河水由烏黑重新變得澄清的時刻,載著白眉的蓮舟也終于消失在了河水盡頭,蘇瞳揉揉干澀的眼,側頭看著那無面人所在的位置。
也不知道無面人在此岸坐了多久?也許比她先到幾天?或者是自這天空流淌黃泉的那一日,他便坐在這里把玩蒲草?
目光縮了縮,蘇瞳抬頭大步向那無面人走去,前一日心中想問的問題,已經被她深深埋藏在心底。此刻,她最想知道的是……
“請問前輩,為什么已經死去很久的人,會在我面前的黃泉經過?”
站在十步開外,蘇瞳小心翼翼發問。
“此地沒有時間。”
放下了手中的蒲草,無面人很耐心地為蘇瞳解答她心中疑惑。
“若是活人來此,只要久站在岸上,一生因果,便會被活人氣息聚合而來。你見到的靈魂,也許前一秒才熄滅,但你卻時隔多年,才走到她的面前。”
簡單地回答了兩句,無面人又低頭將蒲草繞在自己指尖。
既然生與死,可以一岸之隔,那么時間也可以不計長久短暫,在世界某一處今昔交融。蘇瞳只愣了一下,很快明白無面人的意思。
“多謝。”
將無面人深深鞠躬,而后蘇瞳便返回了前一夜自己站立的地點,一動不動地盯著滾滾流淌之河。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似乎已經不能再在蘇瞳心中留下痕跡,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又有一舟被蘇瞳攝入眼眸。
那舟上站著個黃須老者,一身漁翁打扮,不斷甩著手中魚桿,似乎在黃泉中怡然自得,但當他看到蘇瞳和大黃的身影后,便突然一個鯉魚打挺從舟上跳起,憤怒地揮舞長桿,欲將蘇瞳和大黃一起打落水中。
這是……黃沙老道!
比白眉先死,卻于白眉后來,黃泉地界,果然時間混亂。
面對這心腸歹毒的混蛋,蘇瞳臉黑得嚇人,如果再給她一次機會,她絕對連此人靈魂一并抹殺!哪得他魂魄如此悠閑徜徉冥界?
大黃也狠狠地吐著口水,以狂唳為黃沙老道送終。
黃沙老道的蓮舟沒有在蘇瞳眼前停留多久,似乎是因為蘇瞳本身對其不喜,所以一道巨浪,便打碎了二人間那原本就脆弱不堪的因果。
很快在第二個浪頭后,蘇瞳便看到了小碧軒死在黃沙老道手中的兄弟姐妹們,有水月兒,大波師兄,小寶……值得欣慰的是,水月兒與大波的蓮舟離得極近,浪涌都無法將其分開,似乎二人的舟船,是一支并蒂蓮花。
看到蘇瞳之后,眾人興奮地跳起揮手,雖然多年過去,但每個人依舊保持著她記憶中的模樣!
水月兒還像當初似的,提起裙擺,快步奔向蘇瞳,只不過才奔出兩步,便到了舟頭,她似乎急急地說著什么東西,但不會唇語的蘇瞳只能站在岸上干著急,完全無法猜出水月兒想表達的內容。
“月兒姐!我聽不見!”蘇瞳一聲哽咽,眼眶濕潤。
也不知道是能聽到她的聲音,還是讀懂了她的表情,興奮的水月兒突然安靜下來,靜靜與蘇瞳對望,仿佛極為珍惜這最后相處的時間。
水月兒與大波的蓮舟,在蘇瞳面前停了一天一夜,當河水濁了又清,他們便不得已地再次踏上旅程,消失在蘇瞳面前。
這一天一夜,蘇瞳極為疲憊,見到太多故人,讓她心酸又傷感。于是第三個黎明,蘇瞳向無面人問出了第三個問題。
“我怎么才能聽到,黃泉中人的聲音?”
這次無面人沒有回答,只是將手邊的蒲草纏繞幾周,迅速做成一枚耳廓樣的編織物,輕輕放在了蘇瞳的手里。
像舉著絕世珍寶一樣,蘇瞳雙手捧過蒲草織物,直接坐在了無面人的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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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寫得特別慢,這個月不但沒有存上稿,反而總是寫得很晚…毛毛想吐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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