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之問錯愕地看到,妖女的身影消失在明亮的燈火里。
燈火將她吞噬之后,那分明只照一丈地的光色,開始緩緩在房中擴大,隨著燈光照射范圍的變化,那些散落在地的殘垣斷壁居然如時間倒流一般,從地上飛起,從容有序地朝各自原本的位置飛去。
揉爛又燒成灰的畫布,細墨在經緯間蜿蜒,再一次呈現出山河雄壯之景,而后它隨卷飛起,穩穩地貼在了重新建立的白墻上。
破碎的玻璃金盞,殘片重凝,穩穩地立在了桌案上,隨著水波蕩漾,一尾擁有火焰鰭色的小魚從水中躍起,激出細小的浪花后又沉入水底。
墻角一雙秘色瓷,一枚繪戰馬奔騰,一枚繪美人臥榻,也不知由什么工藝制成,瓶上鏤空的小孔只要有風聲掠過,立即會發出縹緲的戰鼓聲動,或落花輕音。
厚重流蘇,從布著飛鳥異獸的紗幔間垂落,廳中一只金銅色雕功精美的博山爐內,正裊裊升起一抹青煙,將曼陀羅與牡丹混合的濃香陣陣送出。
不過一眨眼的時間,整個房間恢復了異域的旖旎華美。
只是那些入魂的仙音與濃重香料氣息,熏得人一陣恍惚,猶如置身于夢。
卞之問錯愕凌亂的目光,是隨著蓮燈的光色移動的,轉眼之間,燈火便照到了院內,于是卞之問看到參天古樹從地上站起,再一次煥發新碧的顏色,將所有陽光在枝間剪成碎影,奢靡地潑灑在朱紅的大門前。
燈光與雷王殿的穹窿之中照明的雷霆交融在一起,便突然看不清邊界,卞之問猛然回首,靜置在高高的紫檀木架上的蓮燈此刻已看不出被點燃的跡象,在滿房間珍貴的珠寶擺設之中,顯得是那么地渺不起眼!
“雪影!”
卞之問眼中的博山爐煙色褪去,從失神之中驀然清醒,他才想起朝吸了蘇瞳的妖燈撲去,卻自知遲的不是一時半刻。
“別撲了,再撲就真的沒命了。”
一道比玉珠落盤更好聽的聲音從院外傳來,入耳時分明還覺得說話的人很遠,可是一眨眼的光景,卞之問就看到,一只金紅色的龍翼屐從門檻外伸了進來。
那紋著翼龍的鞋面上,綴有銀色米珠,繡紋栩栩如生,張開翅膀的赤龍仿佛隨時要躍出布面吐云布雨。
卞之問的目光迅速上移,立即看到了來人松松披在身上的火袍與長發。
墨色的發梢上,還有滴水流下,因為在熱泉中蒸得身體發燙,仿佛有氤氳自來人裸露的皮膚升起,襯托得他仿佛是從虛空中踏出來的謫仙一樣。
極美。
用美這個詞來形容一個男子,實在是有些不當,可是出現在門檻前的男子,似乎當得起這世上最華美詞藻的贊美堆砌。
雖然卞之問在對蘇瞳形容他容貌的時候,極力推崇,其實他的容貌,一直隱藏于模糊的光影之中,稱其美,無外乎是為他驚為天人的風度所折服。
“我這是在哪里?”
蘇瞳失態尖叫!
感覺自己好像經過了一段跌落的失重感,而后摔倒在一團輕軟的綿花上!
柔軟異物,輕輕將自己包裹,束縛著她的四肢,不過似乎頭還可以轉動。所以察覺被禁錮之后蘇瞳立即上下打量,突然發現只要自己低頭,就能透過一層薄霧,看見房間里的場景!
與卞之問一樣,蘇瞳親眼目睹了破損之物的神奇復原,甚至在看到那只金紅靴子伸出門坎時,發出了又一陣高分貝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
可惜外面的人語聲雖然可以清晰地傳入她的耳里,但她的折騰和尖叫卻完全無法引起卞之問的注意。
蘇瞳瞬間淚流滿面。
我這是……被封印在了蓮燈中么?
而且這一切的幕后黑手,竟是不死鳥師傅!
為什么?這一切究竟是為什么?
一片純色異界里,只有蘇瞳一人在奮力掙扎,并沒有人樂于回應她的呼聲。
“邪君!”卞之問喚了一句。
他曾從不敢直視邪君的臉,此人雖然修為不強,可是身上有一種“勢”,一種無人可以與之抗衡的奇異氣度!可是這一次,卞之問與他說話,卻帶了七分怒意!
他那妖燈,不由分說卷走了“雪影”!若她遇到什么危險,他卞之問第一個與他沒完!
知道卞之問氣從何來,紅衣男子不急不緩,踱著輕慢的步伐走到檀木架下,將那放在案上的金杯捏在手里,輕輕抿了一口。
“你得謝我。”
等邪君慢慢品酒,仿佛有一個世紀那么久,但焦躁不安的卞之問等來的,卻是這樣一句回答。若不是這邪君是自己父親的貴客,只怕卞之問已經提槍向戳爛他的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