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草!你輕點輕點……夜吹你個死人,不要碰老子那里!”
“不許用冰凍著老子,夜吹你要是個男人……就別用強的,我我我……!”
“啊!”
一聲凄厲的慘叫,在洋洋灑灑的風雪中穿云而上,驚得游曳在云端的鵬鳥羽翼脫落,冰堡東南的萬年雪山之巔,轟轟轟地裂開了一道可疑的大縫。
約莫半個時辰之后,一道輕逸的身影無聲從城中走出。
看著雪帝大人被風雪縈繞的脊梁,所有雪靈衛們都從雙眼內迸射出強烈的敬畏。
今晨雪帝才從外面帶回一頭體積巨大的長毛異獸,此獸混沌獸族,無論是力量還是兇性都極其驚人,莫說與它近戰搏殺,就算是同處一室,都要承壓巨大的獸威壓迫,然而雪帝大人竟然就這樣簡單粗暴地把它就地法辦了……
難怪當初蜃族送來的十個嬌滴滴的小蜃妖在雪堡都留不過一日,難怪為了巴結雪帝,被千秋家強行綁來的綺羅第一公子千秋月也安然返回了自己的領地。原來這數百年來想要攀附雪堡的勢力們,都猜錯了雪帝大人真正的喜好。
“我滴乖乖,別看雪帝殿下身材纖瘦,真是人不可貌相啊……”一位新入職的雪靈衛發出嘖嘖的感嘆。
“看什么看!沒規矩的新兵蛋子!”身后有老人用銀戟戳了戳那呆愣在原地,還在打量早已無人的雪原的新兵的腳跟,朝凍土上啐了一口口水。“沒有人教過你嗎?在背后議論主子,是要掉腦袋的!”
老人的眼窩雖然布滿皺紋,一雙睿智的眸子卻格外清亮,他抖了抖肩頭的雪,目光落在蒼茫的凍土之上。
雖然剛才雪帝的腳步還是那么輕盈無聲,但神色卻有些匆匆,他在此駐城百年,還是第一次見雪帝殿下露出那么凝重的表情,不會是出了……什么事吧?
夜吹獨行于冰川之中,偉岸的大自然在這些萬年不化的白原上留下了一道道如河道般蜿蜒的冰谷,他印在凍土上的足跡,開始閃爍淺淺的銀光,像是蝴蝶翅上晶瑩的鱗粉,帶有某種神秘而富有韻律的規則。
再一眨眼,他整個人已融于風雪之中,氣息消彌于這片天地。
下一秒,夜吹出現在了一座巨大的火山前,地面蒸騰著化為蛇狀實形的火舌,可怕的溫度可以把任何活物瞬間烤焦,從冰天雪地來到這煉獄般的世界盡頭,夜吹身旁縈繞的雪花都消減了大半。而他剛踏出的一步,又像是觸發了什么可怕的禁制,令方圓百里內的火毒之蛇突然通通高昂起蛇頭,吐著紅信朝他沖來!
“師兄……”
一個身著金色皇袍的年輕男子正破云而出,看見夜吹被層層巖漿毒物環繞的畫面,立即提起足下巨大的飛劍朝蛇影斬來。
“無妨。”可惜他還未出劍,一泓精純的藍芒就自焰色下噴薄而出,剎那將成千上萬的火毒之蛇凍結成了冰花,遠遠看去,那自中央炸開的蛇群,像極了一朵盛放在火海之中的幽藍繁花!
“三師兄怎么樣了?”見自己并沒有用武之地,來人將飛劍收回寬大的袖袍之中。他顯然早在此地鎮守,不比夜吹萬年不變的冰雪容顏,所有喜怒哀樂都清楚分明地寫在了臉上。
“莫急。”夜吹收起手訣,一面朝老五點頭一面踏著冰封的火毒走到近處:“老三的傷勢太重,已被我在極地冰封,以他那蠻獸的體魄,最多是多吃些苦頭,還死不了。倒是老二這次……”
“二師兄也不會有問題,老不死的雖然坑得很,但在這種問題上絕不會開玩笑。”老五正了正神色,開始反過來安慰夜吹,畢竟上面四位師兄、師姐入門早,又一起經歷過生死,所以他們之間的感情遠比自己這個掉車尾深厚得多。
雖然這些年來師兄師姐們對自己都不錯,但他有時還是會唏噓感慨,若是當初早些認識師兄和師姐那有多好?
這一次二師兄與三師兄出事,大師兄看上去還是那么沉著,實際心里早已慌了神,要不然剛才也不會失神走錯路,碰了這毒火炎鼎的禁制。
“我們走。”
夜吹迎著洶涌的熱浪,將雙手抱在懷里,帶領老五朝“火山”中心的巖漿池跳去。
若有人站在極遠處,便能看出,此地并不是真正的火山,而是一尊猶如山大的巨鼎!
青銅色的古鼎三足立地,外側有耳,耳為夔龍盤繞,耳上鑲環,環上紋花,密密交錯的鼎符上流動著炙熱的金紅色澤,鼎口之內,皆是流動的熔巖。
老五隨著夜吹跌落。
感覺到從耳邊刮過的熱風幾乎快要將耳尖烤熟,他情不自禁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立即引來了晶瑩的雪花包裹身側。
這清涼的氣息令他倍感溫馨,畢竟自己剛邁入靈境不久,不如大師兄夜吹功力深厚,若無師兄的庇護,想要獨自深入毒火炎鼎的深處,恐怕要受不小內傷。
很快二人便踏上了堅實的大地。
這片平臺,位于炎鼎內部,雖然還未真正碰觸那些鎏金的巖漿,可是撲面而來的可怕火息,已能蝕骨銷魂。
“嘭!”
夜吹足下有十二枚妖藍色的冰護之花,卻在碰觸大地的剎那,悄然破碎一枚。
這些冰護之花,是縈繞于身側之風雪的源頭,既是法寶,也是夜吹冰靈力的一種具現之物,威力驚人。
然而為了將自己和老五籠罩在冰風之下,冰護之花居然也能破碎一枚,足見鼎內熱力已經達到了多駭人的地步。
夜吹狠狠地挑了挑長眉,目光犀利地落在平臺前那枯坐在地的老者身上。
“情況又有變化?”
明明自己上一次來,火毒之威還沒有如此驚人!
看來就在自己匆匆送渾敦回城冰封的這幾日,老二這里又發生了些什么。
枯坐在地的老頭分明正是坑人老祖,不過他的容貌似乎要比眾人記憶中蒼老消瘦許多。
坑人并沒有立即回答夜吹的質疑,而是一動不動地坐在原地,約莫一刻鐘后,才猛地張開雙眼,同時右手連續向火海之中揮出三枚巨大的黑叉,這才從牙縫之中吐出一股濁氣,整個人萎靡下來。
在這整個過程之中,夜吹與老五都沒敢喘一口大氣,因為他們明白,此時只有坑人老祖這種奇異的封印術,配合毒火焰鼎的力量,才足以鎮壓發狂的竹竿。
老五目送著那三枚巨大的黑色叉叉飛入火中,剎那激起星火無數!
像巨鯨投入滄海,整個世界都被攪動起來!
不但鼎外發出巨大的轟鳴,這位于鼎壁內的狹小平臺便是剎那便被凄厲的金屬摩擦聲所包裹,老五驚恐地看見巖漿沸騰,仿佛無數地獄惡鬼正借著那存在于真實與虛幻的門扉擠入這個世界,在咆哮的火浪之下,一雙腥紅的眼,猶如高高在上的魔王,散發出無盡的劍芒與殺念……朝自己識海攻來!
在這個瞬間,老五手腳冰涼,仿佛自己的靈魂早已離開了軀體,站在空氣中驚恐地預見著自己的死亡。
眼窩內仿佛有溫熱的液體流出。
“不要看……”
在可怕的毀滅漩渦里,一道冰冷的低吼,再一次將老五從鬼門關前拉回。
夜吹踏出一步,橫攔在老五身前,打斷了老五與火中雙眼的對視。
就在此時,坑人老祖畫出的那三枚黑叉,也成功地附著在火中被囚困的高瘦人影之上,就像是又長又黏的海帶,迅速將他雙眼與極欲逃脫的四肢捆綁起來。
噗!
老五從嘴里吐出一口血,噔噔噔連退三步,這才持劍立地穩住了自己的重心。
“如你所見,又惡化了,下次不能再帶五子進來,他剛剛靈境還未鞏固,經不起二子的沖擊。”
坑人老祖從地上站起,清癯的臉上寫滿了疲憊與困惑。
夜吹一面加強冰雪對老五的保護,一面做出了一個決定。
“必須通知師妹了!”
在場的其它二人將視線落在夜吹身上,并沒有表示任何異議。
自從蘇瞳與傲青脫離洪荒,步上真正強者的道路,便開始頻繁地向自己的故鄉輸送各種天靈地寶,有人罩著和沒有人罩著的確是大大不一樣的。
得到雄厚資源后的眾人,實力開始出現了井噴式的爆發,這一千多年來,洪荒小界相繼有人踏入靈境,離開故鄉成為萬獸殿的弟子,甚至走到更遠的地方。
所以洪荒眾人心中,都將蘇瞳與傲青視為最珍重的人,也私下約定過,修行在各人,若沒有十萬火急的大事,萬萬不得驚擾二人清修。包裹康仁一脈與蘇瞳最為交好的幾位師兄弟在內。
好在夜吹,竹竿,渾敦和老五也還爭氣。
其中以渾敦實力最強,早早踏入了古境修為,不過其中多半是逞血脈之強。夜吹此刻半步碎玄,隨時都將正式成為古境強尊。最后入門的老五逞強不讓,亦為洪荒頂尖強者。康仁自己道意非凡,雖然修為不及自己的弟子夜吹,但因果之術加上層出不窮的煉器之術,令他成為了比古境中期還難纏的對手。
所以老二竹竿最先有狂化征兆的時候,幾人并未想著去煩擾蘇瞳,因為竹竿的生命形態極為特殊,并不能以尋常的靈、玄、古、道之境去衡量修為,所以離開蘇瞳的這些年來,一直跟著最喜歡惹事的渾敦四下吞噬特殊金屬,在四海之內,有著“魔劍”的名號。
若不是夜吹這次心細,很難發現渾敦的骨骼已被竹竿腐蝕。若再發現得晚一些,渾敦的肉體將毫無意外地被竹竿接管。
強行將二者分離之后,康仁老祖立即祭出了毒火炎鼎將竹竿鎮壓,并利用黑叉子因果術二次封印。而渾敦傷勢過重,體內剝離了竹竿的力量后,脆弱的骨架幾乎無法再支撐龐大的身軀,只能被夜吹帶回冰城進行冰封。以冰力延緩傷情的蔓延,同時為隨時都有可能崩潰的身體提供強大的支持。
本以為這樣,能讓大家有時間找出竹竿瘋魔的結癥所在,卻萬萬沒有想到,不過幾日時間過去,被鎮壓在毒火炎鼎內的竹竿力量居然膨脹到了這樣的地步。
縱康仁老祖將毒火的威力加強到了極致,同時還不斷以黑叉鎮封,卻依舊讓他的目力灼傷了老五……
情勢惡化的程度已遠遠超出掌控。再不通知蘇瞳來處理,夜吹與康仁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困得住老二!
一向單純溫良的竹竿兒為什么要傷害老三,同時還以精神攻擊自己的師弟?
是有什么邪祟令竹竿心智發生了未知的變化,還是大家曾經認識的竹竿,并不是真正的竹竿?
夜吹不想否認自己與二師弟相處的那些日日夜夜,雖然他并不太會表達自己,卻是一位真正的君子,最見不得師妹流淚,也最不喜歡見血殺人。
他相信一切都有原因。只是以他與坑人的能力,已無法解開這個迷團。
眨了眨眼睛,夜吹從袖中掏出一對勾玉狀的陰陽魚兒。一枚為白,泛著玉質瑩光。一枚為黑,猶如燒焦了的人骨。
這一對玉符,是蘇瞳給他留下的傳訊之物,一旦捏碎白符,則會幻生出一尊擁有蘇瞳本尊實力的幻體,無論在任何危機之中,都足以救夜吹一命,這是比他足下十二枚冰護之花更加厲害的防御手段。而那枚黑符……則是呼喚!
說明夜吹身旁出現了不可預計的麻煩,只要蘇瞳感覺到符力的召喚,不管身在何處,都會立即動身,以真身蒞臨的方式趕到夜吹身邊。
看到黑色的玉符在夜吹手里破碎成沙,康仁與老五都默默地抬頭看天,希冀著蘇瞳與傲青的身影破云而來。
在等待的時間之中,三人必須竭盡全力封印毒火深處的那尊金屬人影,希望竹竿殘存的意識,不要完全被殺戮取代。
“喂!我要的餛飩怎么還沒端上來,你這個蠢婦站著發愣做什么?”
鬧市的街角,一個小小的餛飩鋪子正在向外飄散出誘人的香氣,一張藍色的旗旌迎風招展,吸引了不少往來的饕客駐足停留。
只見一個膀大腰圓的光頭大漢用筷子重重地敲打著桌面,唾沫星子噴了滿地。
五張竹桌之后,用粗布簾子半掩的是一個小小的火膛,餛飩攤主赤著上身,雙手起勺才能勉強趕上食客們翻桌的速度,這攤主的容貌極為平庸,似乎看一眼就會讓人忘記,可是身材卻是一等一地好。肌肉線條分明有力,沒有一絲贅肉,引得街頭不少少女紅著臉悄悄打量。
而被光頭大漢罵作“蠢婦”的,則是于人前忙碌的老板娘,她身著灰白色的粗布衣裙,袖管疊了幾次卷在肘上,那材質極為普通,不過腰間卻系著一條靛青的圍裙,隨著她在桌間移動的輕盈步伐,這尋常藍圍裙上笨拙染印的迎春花,卻像在風中活過來了一樣。
這老板娘之前收碗上湯的動作還算是麻利,可就在剛才送走最左側桌上三位客人之后,堆笑的臉頰卻突然僵硬,連帶著端碗的雙手也懸停在半空……
于是原本配合默契的協作突然有了疏漏,只見灶上已經多出了四碗熱氣騰騰的熱湯餛飩,卻沒有人手將它們送到早已饑腸轆轆的客人桌前。
在鍋前沉默掌勺的男子在客人怒意滿滿的呵斥聲中,抬起了自己的頭。
窮苦人家謀生是一件辛苦的事情,他們不會抱怨食客的不講情理,只會在這種時候與暴躁的客官一起數落自己沒出息的娘們。
一些半飽的食客從碗起抬起了自己的頭,帶著戲謔的心情想看一場小小的鬧劇,也有一些女客開始同情那表情有些僵硬的年輕女子。她已忙碌了大半個早晨,連喘一口氣的時間都沒有便遇著了這蠻橫不講道理的大漢!
她們打定了主意,若是她的丈夫與那光頭食客一樣不講道理,她們一定要開口為她幫襯兩句。
就在眾人各有心思之際,他們看到赤膊的攤突然掄起了還盛放著開水和餛飩的大鐵勺子。
“我操,你特么才是蠢婦!吃吃吃,就知道吃,你罵我老婆,老子讓你吃個夠!”
傲青一腿就踢爆了火膛,灶上兩口大鍋直接飛到了光頭大漢的桌前,將整張竹桌爆了個稀巴爛!咚的巨響,震得大漢跌坐于地,凳子在屁股底下碎成了渣渣,而他的雙眼已驚得擠出了眼眶。
縱然想逃也沒有那個機會,因為下一秒,一柄盛著滾燙湯水和餛飩的鐵勺已經插入了他的喉嚨,燙得他眼淚鼻涕直流,卻又不能把勺子拔出來,只能滿地亂滾嗷嗷大叫。
“瞳瞳,怎么了。”
攤主一步上前,心疼地挽起自己夫人的手。
“大師兄召喚我,而且用的是最急的玉符。”蘇瞳皺起了眉頭,除了黑白陰陽魚之外,她還給自己親近的人們留下過幾種并不緊急的傳訊之物,平日里若是他們得了好酒好琴,也會呼喚他與傲青一起去品嘗賞鑒,可這一次夜吹的呼喚,顯然帶有某種無可奈何的意味。
“這有什么的,我們去看看便知,至少不是用的白符保命,說明夜吹性命無虞,不過是遇到了一點處理不了的麻煩而已,那廝現在才半步古境,實力低微得很,只要我們到場,一切自然迎刃而解。”
傲青寬慰著蘇瞳,顯露出自己真身,擁著蘇瞳躡云而起。
這凡間街巷的百姓看到一雙仙人從招展的餛飩旌旗上飛起,男子身外凝出一件墨綠長袍,其上紋花繡鵬好不威風,眸角一抹淡淡的紫暈,更是將他容貌襯托得超凡絕世。之前原本就在悄悄打量傲青身材的少女們都在這個瞬間雙頰通紅,羞愧地低下了自己的頭,同時心臟狂跳得幾乎要爆炸。
而被他手挽的女子,身上粗布棉服則化為團團云紗,圍裙上朵朵迎春落下,在純白的仙紗上綴成溫柔的神光云雨。
她發髻斜斜挽在腦后,左臂與肩膀上盤繞一條長毛金龍,以溫柔且悲憫的目光打量著俗世眾生。她的容貌依舊令人無法記憶,但自此一瞥之后,所有人心中都留下了一道永恒的明光。
“今日湯點之中,加有修仙圣藥,能令凡人慧根初開,若你們之中有人有緣,他日可開啟凝氣之路,就算無緣,亦可延壽半個甲子,望爾等珍惜機緣,切莫得恩行惡。”
說完這一句話,二人便消失在了蒼穹之中再也不見蹤影,只有那還在地上翻滾的大鐵鍋,無聲地訴說著這一切不是個夢。
所有人張大了嘴巴,直到一柱香后才回過神來,甚至那被懲戒的光頭大漢,都掐著自己的咽喉不敢再大聲喧嘩。
原來今日他們遇見的……是傳說中的仙人啊!
自打不死鳥將惹禍精傲正帶走之后,傲青與蘇瞳就開始了逍遙五界的快樂日子,二人雖然在寰宇為尊多年,不過所有精力都花在了尋找不死鳥和養育兒子身上,直到現在,他們才得以真正的放松。
以蘇瞳和傲青的性子,一直藏在某地隱居顯然不符合二人好動的脾氣,所以他倆便化身為三教九流,于世界的各地體會不同的人生意境,眾生之道,乃是世上最繁雜的天道,所以他們時而化成教坊的琴師與笛師,時而化成田前老嫗老翁……這一次才煮餛飩兩天,沒想到就感覺到了夜吹的呼喚。
希望洪荒一切無恙,希望大師兄遇見的,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麻煩。
心里雖然這樣想著,不過不知為何,蘇瞳心底總有一團不可說的陰影揮之不散。
“啦啦啦……我是冒險的小行家,大風大雨里滿街跑……這里跑,那里跑,這里的寶貝都是我的……”
稚嫩的歌聲回響在空氣里,歡快而富有童真。若是不看四周惡劣的環境,一定會誤以為此地鳥語花香,陽光明媚,一切安全而溫暖。
可是放眼四下,無處不存在可怕的黑色罡風,將大地刮得滿目瘡痍,寸草不生,也不知道是哪里吹來的死寂之風,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之內,毀滅了一枚原本生機盎然的原始行星。
這被黑風籠罩的天靈星非常年輕,并沒有發展出自己本土的智慧生靈,從而并沒有被修仙體系記錄在內。
但一個多月前,此地還生活著無數飛禽走獸,然而此時,它們皆已化為正在泥水中發潰的尸體。
巨大的有角獸,瞪著死灰的眼睛打量蒼穹,它的腦漿與泥水混合在一起,發出令人作嘔的氣息,眼球也被食肉蠅吃了一半,不過現在那些位于食物鏈最末端的食腐蟲豸們,也已喪生在黑色狂風中的殺機之下。
“青峰師兄……那,那莫不是只人形妖獸吧?”三個人影,藏匿在巨鯨般體積龐大的異獸腐敗的腹腔中,透過肋骨與肌肉的間隙,打量著狂風下一位小小的人影。
那是一個身著獸紋褲,上身赤裸的童子。
約莫五歲上下,頭上還束著小髻,身上鮮血和著泥水,卻不計生死地行走在狂風之間,興奮地于獸尸中掏掏撿撿。
三個古鼎宗的核心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打不定主意。
這可怕的黑風之潮,是上個月才出現的,因為離古鼎宗最近,所以古鼎宗的長老與弟子,是最先踏上簏森星的隊伍,可是一個月下來,眾人死得死殘的殘,好像連副宗主都掛了。三位宗主一脈最強的核心弟子,才拼命尋了巨獸腹地這一個安全之地藏了起來。
他們想象不到,自己在狼狽奔命的同時,居然有人能自如地行走在可怕的狂風之間。
以古鼎宗宗主的預計,這一次的黑風之潮,只怕是一場巨大的寶物潮汐,像是隱世多年的秘境,失去能量供應,再也無法完整地藏匿于空間之下,這才迫不及待地想橫空出世。
在兩個空間的碰撞之下,便形成了這場空前的黑色罡風。
在黑色罡風里,裹挾著仙力極為濃郁的隕石,它們不是天然形成的仙玉,色澤為紫,有淺有深,卻蘊藏著一種磅礴的能量,可被修士吐納的同時,似乎還有強勁肉體的特殊能力,若比較優劣,價值絕對遠遠高于絕品仙玉。
此紫石乃本地從未出產過的特殊礦石,一旦消息傳出,勢必在整個域內掀起搶掠的腥風血雨。
所以古鼎宗的宗主才不記一切代價,率領全宗率先搶占了簏森星的地理位置,就是想在事情兜不住前占有所有好處!
秘境還未真正開門,一開始就送來了稀有的紫色礦石,可以想象在黑風之后將要開啟的秘境之中存在著多少驚人的財富!
然而古鼎宗宗主的如意算盤是徹底打錯了,他小小古鼎宗,最強只有五位古境大能,根本無法一口吞下這張大餅。
因為黑風帶來的除了紫色的奇石,更多的是可怕的殺機!
火蓮與寒雨都是親眼看到副宗主隕命的,因為二人曾在副宗主的隊伍中活動過五日,就在第五日時,黑風漩流之內透露出一股巨大的能
量,副宗主興奮不已地上前打探,可還未等他看出個所以然來,他老人家的尸體便被切成了左右兩半,輕飄飄地從空中跌落。
當時所有宗內弟子的表情都是麻木的。因為他們什么都沒有看見,一個堂堂古境大能就這樣被莫名如紙片兒般撕成兩半兒。
鮮血滴在他們臉上都是辣的,澆紅了他們的眼,也熄滅了他們心中對奇異紫色礦石與異寶的熱情。
他們尖叫著四散逃命,卻還是紛紛被莫名的力量斬殺于當場,有的師兄弟甚至死狀比副宗主還要離奇,剎那化為血沫蒸騰,連個首級都未曾留下!
一路狂奔,數十人的隊伍最終只剩下火蓮與寒雨二人,而遇見青峰師兄,才是他們人生最大的轉機。
三人之中最年長的男子名為青峰,目光沉著表情堅毅,是核心弟子中戰力第一的天才,也是整個古鼎宗弟子一輩內唯一一個古境強者。
他此來簏森星,一直是獨來獨往,與宗主和其它古境長老一樣,力求得到最大的利益。
在發現黑風中裹挾的殺機之后,青峰立即發明了一種保命的好方法,那就是他大部分時間,都藏身于此地死亡多日的巨獸腹內。
雖然尸毒已開始泛濫,但區區毒素與惡臭卻難不到一個古境強者,有了獸尸作為第一重屏障,在受到黑風攻擊的第一時間,他便有機會迅速逃離。這種簡單的藏匿方式,為他贏得了大量休息與觀察的時間。
從野外撿回狼狽不堪的火蓮與寒雨之后,三人本打算暫時離開簏森星,畢竟此地的兇險程度已經超出宗主的預計,然而當他們經歷了眾多波折之后才絕望地發現,黑風將與簏森毗鄰的數十枚星辰通通包裹,狂風的邊沿已無度擴張,而且星外沒有山石遮蔽之處,生機更加渺茫,百般無奈之下,三人又折返了獸腹之內,近一步觀察事態的發展,同時嘗試著與同門弟子進行聯系。
經過多日的相處,火蓮與寒雨已對青峰馬首是瞻。
火蓮與寒雨本是一對,此刻火蓮為了討好青峰,已心甘情愿地成為青峰的爐鼎。
“不像是人形妖獸。”青峰此時的視線正聚焦在那于狂風之中活蹦亂跳的童子身上!
“那……那他怎么可能獨自在黑風中穿行?”火蓮一臉的不可置信,柔荑般的雙手纏在了青峰的臂膀上。
“法寶之威!”
說這話的時候,青峰古井無波的目光之內突然迸發出無盡的貪婪與興奮。小童臂上有一菱形盾甲,每每風中吹來可怕的能量,那小盾就會閃爍青色光芒將力量卸除。
“這么多年過去了,此地有秘寶出世,秘境現身的消息定然已經傳開,不僅我古鼎宗一家覬覦著龐大的財富,看來附近的能人異士們也紛紛聞訊而來!我們……有救了!”
“不錯!既然還有外人可以深入此地,就證明我們還有機會離開。”寒雨舔著干涸的唇,已經略帶死灰的眸下又流動起洶涌的暗潮。
“離開?”青峰啞然失笑:“既然有人送來了抗拒黑風力量的法寶,我們又為何要離開?”
古鼎宗地處偏僻,而且星領內物產貧瘠,所以說此地修士縱體能強橫,但手頭都缺乏強勁的法寶。換句話說……通通都是拳頭很硬但荷包空空的窮光蛋。
在發現黑風出現時,為何古鼎宗主那么瘋狂,不惜發動全宗出洞?甚至連小心勘察都省了?
還不是一個字……窮啊!
不管死多少人,只要活著的能收集到數量可觀的紫色奇石,他們就發達了,多年古境的積累,加上財富的堆積,終于可以買到稱心的武器與玄妙的靈丹,日后沖擊碎古乃至道境都有無限可能。
“可是……”三人之中只有火蓮還面帶猶豫。她吞吞吐吐地說道:“可是師傅說過,那些模樣長得越年輕的老妖越不能招惹,只有天賦極為逆天者或者修煉妖邪魔功的混世魔頭才能保持極青澀的容貌。我看那童子……不過六、七歲吧?”
對于童子身上正閃爍湛湛寶光的法寶,火蓮自然是極為眼饞的。就像寒雨所說,有了那等防御法寶,三人至少可以全身而退。
可是這一切也要看看他們是否有命招惹,可萬萬不要一時大意,得罪了什么不得了的人物,還沒來得及對他行兇,就被咬斷了脖子。
“師妹太小心了。”青峰笑著捏了捏火蓮的手心,又指指自己的雙眼。“你的擔憂是有道理的,只不過這一次我們是真的很走運,那家伙并不是什么萬年老怪,的確是個小童,而且其心性頑劣,居然還敢在這種環境下放聲高歌,一看就知道是個沒被教好規矩的二世祖。”
看著青峰此刻有些微微泛青的雙眸,寒雨與火蓮這才想起,青峰修煉了一門邪門的異瞳之術,他的瞳力可以判斷人的骨齡,若不是這厲害的瞳術,他也不會發現獸尸是藏匿的最佳場所。
“那他的護法們……”火蓮眉心的憂色淡了一些。
在偌大的寰宇之中,的確有許多大勢力會將自己家的小祖們提前放出家門進行歷練,畢竟日后可撐起巨大的財閥和世家,沒有過人的膽識和豐厚的閱歷,根本不足以服眾。
他們通常都會攜帶著極為不凡的法寶護身,而且身后也會緊跟厲害的打手,火蓮曾聽說,古鼎宗第五十八代宗主,在卸任后被某一世家招攬為護衛的秘事。一宗之主去給一個光屁股小童當護衛聽來是極為丟人的,但也要看看侍候的主子是什么身份。
第五十八代宗,正因為護主有功,才被那神秘的家族特賜一件異寶,令其打破了停滯于古境巔峰多年的窘境,一舉成為古鼎宗歷史上,第二位道尊。
可憐此宗得意忘形,在提升之后立即尋仇濫殺,最后殺人不成反重傷殞落,如若不然,五十八代宗定是現在古鼎宗全宗最大的靠山。
“我感覺了一下,方圓百里內……除了一頭浣熊妖獸之外,并沒有什么活物。”青峰搖了搖頭。
他也擔心護法之類的人物,畢竟那童子身上的防御等級駭人聽聞,想必身份尊貴非凡,護法之中極有可能出現古境巔峰之類的人物。
好在他像是與護法們失散一樣,并沒有旁人看守,衣衫都丟失了,只剩下一條獸紋小褲。
“那我們這次,還真是發達了。”寒雨總算是開了竅,興奮地搓著自己的手心。
“可惜只是個六七歲的小童。”火蓮遺憾地撩了一下自己火紅的長發,被喻為古鼎宗第一美人她,的確有著驕傲的資本,不但擁有一頭火焰般的卷曲長發,而且容貌異常妖美。正因為這得天獨厚的容貌,她曾與寒雨一起利用“美人計”誘惑過不少強尊。
“無妨,我也舍不得火蓮妹妹出手。”青峰勾起了唇角:“不過是個半大的孩兒,最是同情心泛濫的年紀,同時又最喜歡被人恭維和和認可,我們只需裝成被襲重傷的模樣,自然能引得他掉以輕心,主動放下防備。”
“師兄好計!”
寒雨拍掌,三人又低下頭來認真合計了一陣,這才迅速消失在腥臭的獸腹之中。
這古鼎宗的三位弟子,之所以明明看出小童出身不凡依舊敢于出手,便是因為他們早就發現,置身于此險地,一切精神烙印和傳訊手段都被切斷,那種經常出現在大勢力二世祖身上的老祖印跡絕不會出現在童子身上。
所以算這小家伙倒霉,一身法寶又失庇護,就算他們幾個不害他,他也是此地其它強者的獵物。
“爺爺!這些紫色的石頭,真的對你有大用么?”傲正……不,封小邪撿起了地上帶血的晶石,認真地揪了揪那蓬勃生長在肚皮上的蒲草。
正是因為被自己的爺爺附身,害得他每日要給蒲草澆水曬太陽,所以才失去了穿上衣的資格。
男子漢光個膀子倒沒什么,不過讓那些小嬌娘們看到英俊神武的自己肚臍眼兒上立著一株野草……這邋遢的形象可就不怎么說得過去了……
“唉唉唉!你不要揪!爺爺快被你揪死了小混蛋!”識海里傳來一聲慵懶的苛責,其實不死鳥知道,孫子比自己更惦記那蒲草的生死,若是草枯了,自己就真的沒有任何寄生之物,只能完全奪去封小邪的肉體,所以為了保留自己的主動權,小邪定會把草像菩薩一樣認真供著,最多只是發點牢騷。
“那你快點凝出自己的身體喂!”相處久了,祖孫之間的那點客氣也早消失殆盡,二人皆對彼此大呼小叫。
“你以為爺爺不想啊!此地對本尊大有用處,你盡量收集紫石,然后繼續向前。”不死鳥發出了指令便沉寂下去。
大部分時間里,他都只是對自己孫子提出一些要求和意見,并不主動支配他的身體。
祖孫二人之前在毗鄰簏森星的某片星域游蕩,可是不死鳥卻突然察覺到寰宇之風中裹挾而來的不正常能量,所以強行驅趕封小邪來此一探。
“就不能跟我說說,這些石頭有什么用處?”封小邪又彎下了自己的腰。許多簏森星的原始巨獸,都是被從風中掉落的紫石給砸死的,雖然它們身上還偶爾留下了奇怪的切割狀傷口,不過只要挖一挖血肉模糊的肉洞,十有八九能摸到紫石。
若爺爺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封小邪還打算藏些石頭回家給母親打首飾。
“暫時說不清楚,因為爺爺也……從來沒有見過這種奇異的能量。”不死鳥的語氣有些謹慎。“不過以現在的分析而,此物對于幫你聚氣大有裨益,只不過還需要帶回本尊的不死圣山上深入研究。”
“太棒了!”聽到與自己有關,封小邪興奮極了,自己不能修煉的體質一直是人生中最大的困擾,本來想著幫爺爺順利凝聚肉身就好,沒想到紫石竟能改造體質,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小家伙拿出十二萬分精神拼命地收集著散落在地和巨獸尸骸內的紫色結晶,卻不知道深居于自己識海的爺爺,此刻露出了凝重的表情。
此地絕不止紫石一物吸引著不死鳥。
這首次被發現的奇異能量只是一個開始,透過封小邪澄清的雙眼,不死鳥仿佛看到了黑暗深處的一片腥紅之光,無數涌動的異物,似掙扎,似逃亡,于混沌下劃出一道又一道令人不安的殘影,同時大量破碎之物,亦在那昏光下閃爍著獨特的法寶光芒,像海妖的招手,危險又夢幻。
“救命啊!”
前方傳來了弱弱的呼救聲。
為了激發小童子旺盛的扶弱之心,青峰與寒雨二人皆扮成重傷的模樣,火蓮更是豁出去了,用那些惡心的泥水和尸油涂抹在自己漂亮的臉頰上,妄圖博取對方的同情。
身為滿身是寶又與同伴失散的年少二世祖……一定很渴望被人膜拜和敬畏,一定迫切地想要尋找到新的追隨者。
青峰對于人心的洞察十分到位,在此一片荒蕪的簏森星上,絕對沒有什么比解救三個強大的落難修士,并收服他們忠心更能吸引小童子的了。
青峰雖扮成受傷的模樣,卻不愿在兩個同門面前太掉身價,所以賣力呼喊的重任便落到了寒雨的身上。
寒雨一邊朝前踉蹌爬行,一邊大聲疾呼,眼角余光偷瞄到小童身影的剎那,立即將脊梁弓成了蝦米,夸張地大聲吐出一口污血。
火蓮適時沖上前,抱起寒雨哭天搶地。
“師兄!師兄你不要死啊!我們一定會離開這鬼地方的,你再堅持一下,不要丟下我不管!”妖魅的聲音中帶著沙啞和哀凄,就連明知道一切都是演戲的青峰都情不自禁被火蓮的聲線所打動。
在火蓮與寒雨的帶動下,青峰漸漸也有了入戲的感覺,他壓低嗓音低吼一聲:“誰?”同時將滿身污穢的火蓮與寒雨攔在了身后。
青峰以謹慎的目光打量著來者。
雖然他們正是為了迎接封小邪而特意上演這場苦肉計,但就算示弱,也不能表現得太差勁,要是在這么近的距離下還無法察覺第四人的到來,只怕對方都不會心生出半點招攬的意圖。
一邊與小童對視,青峰一邊拿捏著分寸,散發出陣陣威壓,強度需控制在出眾卻又不至于威脅到對方的程度,最重要的是在看似強勁的力道下,還要暗底里營造一種后繼無力之感,這樣的表現才能成功誘魚上鉤。
其實一個區區小童子,原本根本用不著如此上心,只不過古鼎宗的三人實在是有些忌憚封小邪身上那些強力的防御法寶。他若是心性堅毅之人,萬一遭遇劫殺便拼了同歸于盡之心,將法寶通通自爆就不好玩了。
還是先搞好關系,再出其不意將他制服來得最穩妥。
火蓮被青峰控制威壓的手段之嫻熟所深深折服,感覺自己已經看到那小童好奇一步步靠近的畫面。
然在她耳邊回響起的,卻是一個比青峰嘴里更加驚恐的呼聲:“誰?誰啊?!”
封小邪被嚇得一彈,像是受了驚的麻雀縮著脖子左顧右盼,直到青峰的額頭上掉下黑線,這才收回環顧的目光,長長地舒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