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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24 似粥溫柔的人

            念予畢生流離紅塵,

            就找不到一個似粥溫柔的人。

            ——木心

            01

            二○○零年六月,胡珈瑛入職金誠律師事務所,師從律所的合伙人王紹豐。

            這個夏天格外炎熱。王紹豐帶她從法律援助的案子做起,頭一個月總是在法院、檢察院和看守所來來回回地跑,起早貪黑,不比剛進派出所駐所刑警中隊的趙亦晨輕松。

            她跟著他代理的第一樁案子,是故意殺人案。犯罪嫌疑人五月下旬被帶進看守所,警方提請批捕時申請了延長期限,嫌疑人家屬便已有小半個月聽不到他的消息。王紹豐接受嫌疑人老母親的委托,領著胡珈瑛上看守所跑了三回,總被各種理由敷衍,始終見不到嫌疑人。

            第三回,王紹豐就一聲不吭地帶她蹲守在看守所外頭,過了規定的會見時間也不離開。

            入夜以后,看守所外邊光線昏暗,十余米的范圍內只瞧得見一盞路燈。燈光映出空氣中飛旋的塵埃,夜蛾撲騰翅膀,飛蚊繞著燈罩打圈。胡珈瑛坐在王紹豐身旁,背靠著院墻,身子底下只墊著一張薄薄的報紙。

            執勤的武警換了一撥。手電筒的燈光掃過他們的臉,頓了下,又隨著腳步聲離開。

            王紹豐抹了把臉。

            “去吃點東西吧,蹲一天了。”他擦去鼻頭的汗水,這么告訴胡珈瑛,“這里我守著。”

            挪了挪發麻的腿,她轉頭去看他:“您一個人安全嗎?”

            看守所在湖邊一條小路盡頭。沿途寥無人煙,距離最近的法律服務所在五百米外的路口。王紹豐笑笑,搖了搖腦袋:“你要我講實話?多個你這樣的小姑娘也沒什么用。”而后他停頓片刻,又問她,“你沒帶什么防身的刀之類的吧?”

            坐在墻角的姑娘搖搖頭:“沒有。”

            王紹豐頷首,撐住膝蓋站起身,蹬蹬腿,手伸進褲兜。

            “那些玩意不能帶。”他說,“我們經常進出公檢法,你自己知道是防身用的,人家可管不了這么多。”

            跟著他起身,胡珈瑛撿起報紙拍了拍,點頭答應:“我記住了,師傅。”

            從口袋里掏出煙盒,他猶豫片刻,把它重新推回兜中,騰出一只手來沖她輕輕揮了下:“去吧,也給我買份盒飯過來。”

            胡珈瑛在最近的餐館,打包了兩份盒飯。

            再回到那個路口,她停下腳步。小道幽深,燈光在榕樹枝葉的掩映下晦暗難辨。一眼望去,她瞧不見盡頭。

            路邊的垃圾箱旁一陣響動。她拎著裝盒飯的塑料袋,往聲源處看過去,是只野狗,低著腦袋,用鼻子拱動堆在垃圾箱邊的紙盒。它毛發茂密,不像她見過的那只,滿身癩痢。

            定定地望了它一會兒,胡珈瑛邁出腳步,走進小道的陰影里。

            七月中旬,案子一審結束。

            胡珈瑛直接從法院搭公車回家,拿鑰匙開門的時候,已經過了正午。把身后的門板合上,她扶著門框脫鞋,胳膊上還掛著沉甸甸的包。低頭發現玄關多了雙鞋,她愣愣,聽到腳步聲抬頭,就看到趙亦晨從廚房走出來,手里還端著一盆菜苔:“忙完了啊?”

            他穿的背心和短褲,身前還系著圍裙。圍裙是趙亦清用舊的,紫紅的花色,系在他高高壯壯的身板前面,又小又滑稽。胡珈瑛看得忍俊不禁,心頭的疲憊也被掃進角落里。她擱下包就走到他跟前,笑著去拽他身上的圍裙:“今天回來這么早?”

            見她笑了,趙亦晨也翹了嘴角一笑。

            “發工資了,多買了點菜。”他任由她拽著圍裙的一角,轉身往廚房走,“今天吃頓好的。”

            這是他拿的第一筆工資。胡珈瑛捏著圍裙跟在他身后,往前走一點,就能看到他快要咧到耳根子后面的嘴角。“你就魚蒸得還能吃。”嘴邊帶笑地隨他走進廚房,她發現砧板邊不只有條魚,還有半只光禿禿的雞。想起家里還有木耳,她計劃起晚飯:“還買了雞啊,那晚上燒雞吧。”

            趙亦晨搖搖腦袋,已經從冰箱里拿出一包木耳,隨手抓了只碗要泡開:“中午一起燒了。”

            “行,吃不完晚上就熱一道。”胡珈瑛也不反對,拉下他脖子上的圍裙,端起他剛放下的那盆菜苔,“我洗菜。”

            他笑笑,一面低下腦袋讓她摘走圍裙,一面給裝著木耳的碗里盛滿了水。正要拿菜刀接著去剖魚,他忽然又瞥見她的腳后跟。手里的動作停下來,趙亦晨蹲下身,沾著水的左手掰過她的小腿:“腳怎么破皮了?鞋子打腳?”

            被他的手涼了一下,她低頭瞧瞧,也才發現腳后跟破了幾處皮,滲出星星點點的血珠。

            上午胡珈瑛就覺得鞋幫把腳磨得有點疼,沒想到真磨破了。

            “新鞋有點打腳。”抬腳輕輕掙一下他的手,她沒當回事,只回過頭接著擇菜。開庭要穿正裝和高跟鞋,新鞋硬,她穿了小半天,磨腳也正常。

            身后的人沒吭聲。等聽到趙亦晨擱下菜刀的聲響,胡珈瑛才后知后覺扭過頭,看見他一聲不響走去客廳,拿了酒精和棉簽回來。

            “又不急這一下。”她失笑,手里還擇著菜,沒挪動腳步。趙亦晨蹲到她腳邊,捏著蘸上酒精的棉簽,一點一點給她清理傷口。從她的角度,只能瞧見他壓低的眉骨,還有頭頂的發旋。

            “等下個月工資下來了,看看能不能給你買雙新的。”她聽見他沉著的聲音,“我看貴點的皮子都軟,應該不打腳。”

            酒精滲進傷口,細細密密地疼。胡鳳娟頭一回給她洗腳的時候,溫水沒過腳踝,也是這樣的疼。

            胡珈瑛垂下眼瞼,打開水龍頭,清洗擇好的菜苔。

            “剛買的新的,又買干什么。”她笑著回嘴,“新鞋都打腳,多穿幾次就好了。”

            換另一頭棉簽伸進酒精瓶,趙亦晨低著眼,沒出聲。

            夜里洗完澡,胡珈瑛沒在屋子里找到他。

            入夜后為了省電,客廳的燈都沒打開,只有臥室開了盞小臺燈,從半敞的門邊漏出一片光亮。她在玄關看到趙亦晨的鞋,推開門往外頭探一眼,發現他就搬了張小板凳坐在門外的路燈底下,叉著腿弓著背,趿了拖鞋的腳邊擱著把錘子,手里還抓著什么東西,皺著眉頭細看。

            胡珈瑛輕手帶上門,走近了,才看清他手上的是她白天穿的高跟鞋。

            “坐外面干嗎啊?”

            “剛問了我姐,她說拿濕布蓋著敲一敲就軟了。”他拿濕布擦掉鞋幫里側留著的一點血印,而后疊成兩層,蓋在那塊兒磨腳的地方,“我給你弄好試試。”

            外頭沒有風扇,他只穿一件最薄的白汗衫和短褲,也已經滿身是汗。她盯著他背后一片汗濕的深色,瞧了會兒,便回屋拿上花露水和蒲扇,又搬出另一張小板凳,坐到他身旁。趙亦晨已經拿起腳邊的鐵錘,轉眼見她坐下了,只得抹一把臉上的汗,用手肘碰她:“你也出來干什么,回屋里去,外面蚊子多。”

            “正好坐會兒,里面悶。”撥開他的胳膊,胡珈瑛把蒲扇放到腿上,倒一點花露水到手心里,給他抹腿和手臂,“涂點花露水,沒事。”

            她幾乎是從頭到腳地替他涂,涂得他邊敲鞋幫邊躲,板著的臉上也染了笑意,半天褪不下去。等用完了小半瓶花露水,她才笑著拿蒲扇幫他扇風。

            “涼不涼快?”

            “涼快。”趙亦晨埋著腦袋,手中的錘子輕敲濕布蓋住的鞋幫,“涂多了就不知道熱,容易中暑。”

            她彎了眼笑:“你知道啊。”

            膝蓋一撇,他撞了下她的腿,算是報復。

            這晚趙亦晨要值夜班。

            八點過后,他洗了澡出門,家里只剩胡珈瑛一個人。她回到臥室,打開臺燈,看到小書桌上的記事本。皮面的本子,是他新買給她的禮物,拿來摘抄。摸了摸記事本的皮面,她坐下來,解開記事本的皮扣,再從抽屜里找出一支筆。

            筆尖懸在第一面的紙頁上,胡珈瑛想了想,寫下四行英文短詩。

            詩的作者是狄金森。胡珈瑛還記得,這是她逝世后留下的詩稿當中,不大起眼的一篇小詩。

            “如果我不曾見過太陽。”在英文原詩旁寫下曾經讀過的翻譯,胡珈瑛筆下一頓,才接著寫下去:“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見過太陽然而陽光已使我的荒涼成為更深的荒涼”。

            手中的筆停下來,沒有像原詩一樣,給最后一句添上一筆破折號。她擱筆,伏到桌邊。屋子里靜悄悄的,只亮著頭頂這一盞燈。她聽著窗外聒噪的蟬鳴,在此起彼伏的喧鬧里,慢慢合眼。

            二○○二年,胡珈瑛由律師助理轉正,開始獨立辦案。

            金誠律師事務所在這年拓寬了辦公用地,租下兩層寫字樓。秋招的收獲不盡如人意,唯一一個實習生是胡珈瑛的校友,到了最忙碌的年底便被交給她照應。

            元旦假期過后的第二天,胡珈瑛帶著實習生出庭,直到中午才回到律所。電梯間擠滿了竊竊私語的陌生人,她領著實習生經過的時候,認出其中幾個是在同一棟寫字樓工作的前臺。她頓了頓腳步,拐過拐角,遠遠就望見所里的年輕律師李曾蹲在事務所大門前,手里捧著盒飯,餓狼似的埋頭猛吃。

            穿著工作服的清潔工正拿拖把拖洗門前那塊瓷磚地,臉色有些青白。聽到腳步聲抬頭,她看見胡珈瑛,勉強支起一個笑臉:“胡律師你們回來啦?”

            頷首回她一個微笑,胡珈瑛走上前,恰好對上李曾回頭望過來的視線。

            他挑起沾了飯粒的筷子,指一指連前臺都空無一人的律所:“都出去了,你們來晚一步。”

            事務所的合伙人說好這天請客聚餐,只留下一個值班的李曾看家。跟在身后的實習生可惜地嘆了口氣,胡珈瑛只提了提嘴角,目光一轉,注意到清潔工桶里淡粉色的水。四下還留有一股不濃的血腥氣,她皺起眉頭:“怎么回事?”

            清潔工拎起拖把,重重地塞進桶里清洗:“有個當事人家屬,在我們門口撞墻自殺。”

            胡珈瑛一愣。

            “人有沒有事?”

            “送醫院了,不知道救不救得回來。”

            實習生聽完,小心翼翼湊上來:“那干嗎要在我們律所門口自殺啊?”

            李曾蹲在一旁,往嘴里扒了口飯:“還不是張文那個案子,最高院核準死刑了,估計已經執行了吧。”

            “啊?張文那個案子?那個案子也是我們律所的律師代理的啊?”

            “一審是徐律師辯護的。”嚼著嘴里的飯菜,李曾在飯盒里挑挑揀揀,最后長嘆一聲,抬頭去找胡珈瑛的眼睛。等找到了,他才沖她抱怨,“你說這也怪不得徐律師是吧,證據鏈完整,哪是他們說無辜就無辜的?要是徐律師聽了他們家屬的做無罪辯護,說不定還要被打成偽證罪吃牢飯。前陣子不還剛進去一個?搞得律協那邊三天兩頭下通知。”

            胡珈瑛回視他一眼,又看看地板縫里的幾段猩紅,沒有回應。

            拖把重新拍上地板。水流沖向那幾段猩紅,推開扎眼的顏色,融成一股混濁的粉。

            王紹豐下午回到律所的時候,已經將近三點。

            胡珈瑛站在打印室等資料,聽見門外一串匆忙的腳步,回過頭就瞧見他步履如飛地經過。沒過一會兒,他退回來,手里端著自己的茶杯,收攏眉心,捏了捏鼻梁:“小胡啊,周楠來了,在我辦公室,一會兒要走。你記得進去給她拜個早年。”

            這是兩年以來,他頭一次提到周楠的名字。

            打印機吐出授權委托書,嗡嗡輕響。胡珈瑛接住它,轉頭看向王紹豐的臉。

            “好,現在去方便嗎?”

            “行,那我去外頭抽根煙。”他滿臉疲色,轉過身作勢要走,而后再次停下,“拜個年就行了,少說兩句。”

            她抽出委托書,換到另一只手中:“我知道,謝謝師傅。”

            沒時間準備禮物,胡珈瑛便撿了盒備在辦公室的茶葉,跟自己新剪的一打窗花一起擱進禮品袋里。

            王紹豐的辦公室在走廊的盡頭,正對著檔案室。她正要敲門進去,檔案室的門就被推開。徐律師從里頭出來,略微低著臉,擰著眉頭。他沒穿大衣,身上只一件薄薄的羊毛背心,露出襯衫的袖管,胡亂卷到手肘的位置,模樣狼狽而疲倦。

            抬眼撞上她的視線,短暫的一頓后,他點頭算作打招呼,側身離開。

            回頭望一眼他的背影,胡珈瑛挪回目光,叩響面前的門板。

            周楠沒穿旗袍,也沒化妝。

            她挑了件奶白色的高領毛衣,外頭裹著紅色的長款羽絨,搭一條厚實的牛仔褲,還有一雙干凈的跑鞋。胡珈瑛推門進來的時候,她就坐在窗邊的茶幾旁,把玩窗臺上那盆巴掌大的仙人掌。察覺到開門的動靜,她才偏過臉,視線投向門邊。

            “周小姐。”合上身后的門板,胡珈瑛對她笑笑,提高手里的禮品袋,“給你拜個早年。”

            逆著光沖她一笑,周楠招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旁:“開始自己干了?”

            “嗯。”在茶幾邊的另一張椅子上坐下,胡珈瑛捎過茶壺,給周楠的茶杯里添上熱茶。

            等她放下了茶壺,周楠便擱下仙人掌,拉起她的左手,捏了捏她的掌心。

            那手心很薄。五指細長,隔著皮就能摸見骨頭。胡珈瑛任她捏著,記起她從前說過的話。

            她說,手心薄的女人,福也薄。

            “你也別老接那種賺不了多少錢的案子。”周楠垂眼瞧著她的掌紋,嘴邊的笑淡了些,“我看你都瘦得只剩皮包骨了。不論想干什么,吃飽飯才是第一位。”

            沉默片刻,胡珈瑛點頭:“好。”

            她答應得爽快,周楠也忍不住笑:“今年留在這邊過年嗎?”

            “對,在家里過。”

            “跟你老公一起?”

            “還有大姑一家。”

            她問一句,胡珈瑛答一句。話不多,既不生疏,也不親近。

            周楠松開她的手,面上的笑容褪下去。靜默一會兒,她卻又笑了。

            她說:“我今年也回家,陪家里人過年。”

            胡珈瑛坐在她身旁,能看見她眼里映出的天光。就像她曾經坐在畫架前的長腳凳上,看著那幅新畫的樣子。胡珈瑛還記得那幅畫里的顏色。大片深沉的綠色,幾筆零星的藍色。

            “年后還回來?”她聽見自己的聲音。

            面前的女人沉默下來。她低下頭,從兜里掏出香煙和打火機。火焰跳動的外焰點燃煙頭。火星乍然亮起,又很快暗下去。

            她吐出一口煙圈,胡珈瑛看到她顫動的眼睫毛。煙霧遮住她的眼時,她聽見了周楠的回答:“還回來。”

            垂下眼瞼,胡珈瑛不語。煙氣散開,她沒有抬頭。

            “丫頭,我抽不了身了。”半晌,她才等到周楠開腔,“我只能等。”

            胡珈瑛抬起臉,望向她的眼。

            “等什么?”她聽到自己這么問。

            周楠默不作聲地看著她,薄唇微微張開,唇齒間溢出白煙。

            “等時機,也等報應。”她說,“丫頭,我得活著等到那個時候。”

            好一陣,胡珈瑛沒再吭聲。

            直到周楠快把一根煙抽完,伸手去撈窗臺上的煙灰缸,才冷不防聽見她開口:“我想請你幫個忙。”

            碰到煙灰缸的指尖一頓,周楠想了想,將它拉到跟前:“說吧,我看看能不能幫。”

            “我要找一個人。”胡珈瑛便平靜地繼續,“女孩子,比我小五六歲,小名叫雯雯。”

            把手里的煙頭摁進煙灰缸里,周楠垂眼聽著,不發一。

            “八八年的時候,她被賣到九龍村。”耳邊的聲音頓了下,“我在網上查過,能查到的九龍村就有三個。”

            “你不知道是哪個?”

            胡珈瑛搖頭。

            “還有沒有別的信息?”

            她停了一會兒:“八八年,在x市街口菜市場丟的。”

            纖長的食指反復碾壓著煙頭,周楠沒有看她的臉,卻能想到她的表情。好像當年那個站在寢室門前的小姑娘,一半的臉隱在陰影里,平靜,沒有情緒。

            “那是你妹妹?”周楠問她。

            “是我拐的。”

            指甲掐進煙頭殘余的灰燼里,有點燙。周楠緩緩眨了下眼,松開煙蒂,望向窗外。

            “八八年,你八歲還是九歲?”

            “十歲。”

            從寫字樓的窗口望出去,瞧不見什么風景。滿目林立的樓房,灰色的墻,黑色的馬路。行人熙熙攘攘,車輛川流不息。周楠望了許久,也望不見她想要的顏色。

            “我想辦法,幫你找找。”她收回視線,端起手邊的茶,“行了,你去忙你的吧。一會兒王紹豐就要回來了。”

            胡珈瑛頷首,起身走到門邊。抬手握上門把時,她回過頭。

            周楠恰好抬眼,看到她站在書柜投下的陰影里,一如從前站在那間光線昏暗的寢室中,眼里沒有半點光亮。

            “我有妹妹。”她告訴周楠,“也丟了。”

            派出所節假日加班,趙亦晨遲遲沒有回家。

            那天晚上,胡珈瑛獨自躺在被窩里,蜷緊身體,輕磨腳上癢痛的凍瘡,直到深夜才淺淺入夢。噩夢壓在胸口的時候,一雙溫熱的手忽然握住她的腳。她一向睡得不深,一時驚醒過來,身子下意識地一抖。窗簾沒有拉緊,外頭卻未透進一點燈光。

            黑暗中她聽到趙亦晨的聲音:“吵醒你了?”

            緊繃的身體松了松,胡珈瑛舒一口氣,想要縮回腳:“回來了怎么不睡覺?”

            說完就要伸手開燈。

            “停電了。”使了點兒勁捉住她的腳,他還蹲在床尾,“你睡前沒開電熱毯嗎?

            腳這么涼。”

            “開了也會涼,想著省電,就沒開。”輕輕動了動腳,她催他,“快上來睡吧,都幾點了。我還以為你又值晚班。”

            “本來要燒壺熱水灌個熱水袋,結果發現煤氣用完了。我給你焐會兒。”趙亦晨語氣平平,已經連著兩天沒有回家,也好像一點兒不困,“你就是平時不注意,才每年都發凍瘡。”

            胡珈瑛的腳很小,有時穿三十五碼的鞋都嫌大。不是雙漂亮的腳,還滿是粗糙的凍瘡,每到深冬便癢。他手上長著厚繭,握上去手感更是不好。但他一聲不吭,只把她的小腳捧在手里,一點點輕輕搓熱。

            喉中有些更,胡珈瑛輕笑一聲,爬坐起來:“那是小時候凍的。”接著便探過身子,摸索著拉了拉他的胳膊,“你上來吧。你身上燙得跟火爐似的,我抱著你就不涼了。”

            這么溫聲細語地哄了,趙亦晨才再給她搓了一會兒就爬上床,躺到她側旁。

            她挪動身體縮到他身邊,任他伸出胳膊將她攬進懷里,拍拍她的大腿,好讓她屈起膝蓋,把腳背貼到他最暖和的腿根。

            “剛做了個夢。”額頭挨在他的胸口,胡珈瑛咽下堵在喉嚨里的更咽,輕聲告訴他,“夢到我被人誣陷,結果還碰上蛇鼠一窩。到法庭上的時候,我突然發現……檢察院、法院、警察……誰都救不了我了。”

            誰都救不了她。她只能等死。

            趙亦晨捋了捋她腦后細軟的頭發,下頜挨上她的發頂。

            “是不是白天看到張文的家屬了?”他問她。

            “你們那里也聽說了啊。”

            “聽說了。”他的胸腔微微震動,聲線低緩,“都是他自己選的,跟你們沒什么關系。”

            輕嘆一口氣,胡珈瑛把腳挪到他膝間,貼上他發燙的膝窩:“我就是想,萬一張文真是無辜的,那怎么賠都換不回一條命了。”她記起白天看到的血跡,“他老婆要不是覺得一點希望都沒有了,應該也不會懷著孕就自殺。”

            “張文這個案子證據確鑿。萬事都有因果,要真冤枉了他,不可能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拍拍她的后腦勺,趙亦晨親了下她的頭發,“不去想了,睡吧。”

            胡珈瑛應下來,側耳聽著他心臟跳動的聲音,不再語。

            她已經很久沒再做夢。

            夢到妹妹,夢到雯雯。夢到青白的天,夢到黑色的人影。夢到大黑狗的血,還有曾景元的腳。

            只有看到周楠的臉,胡珈瑛才會想起來,萬事也許都有因果。

            就像她睡在吳麗霞身旁的第一個夜晚,從噩夢中驚醒的時候,她感覺到身邊的人正輕輕拍著她的背。

            那個時候許菡知道,自己應該是要死的。

            從她選擇活下來開始,她就應該是要死的。

            02

            合賢中學早晨七點的鈴聲是首悠揚舒緩的鋼琴曲。

            車子在校門前緩緩停下,劉磊解開安全帶,攥緊腿上書包的背帶,隔著車窗望向校門。他的腿還有些軟,手心里也覆了一層薄薄的虛汗。從副駕能看到食堂通往高中部教學樓的長廊,這會兒正是住宿生結束晨跑去食堂吃早餐的時候,沒人會注意到他,也不會有人用異樣的眼神打量他。

            但他還是有點怕。好像一閉上眼,他就能聽見昨天晚讀時身遭的竊竊私語。

            “去吧。”劉志遠松開換擋桿,拍了拍他的胳膊,“等下我去接你妹妹,要是她狀態不錯,晚上就帶她一起來接你。”

            壓下心底的不安,劉磊點點頭,扭回臉朝他看過去:“晚上舅舅會不會回來啊?”

            “不一定。”右手重新搭上換擋桿,劉志遠收攏眉頭,“我中午打個電話問問他。”

            抿嘴點頭,劉磊伸手要開車門,卻又在扶上車門把手時頓下來。

            “對了爸,那個,我前天找了點書看……”他回過頭,猶猶豫豫地開口,“就是,像善善這種情況,能講話了可能也不代表全好了。康復還需要一個挺長的過程吧……所以我們要多注意她的情緒變化,最好不要放松。”

            劉志遠一愣,嘴皮子動了動:“行,我知道了,我詳細問下秦醫生。”而后他問兒子,“你在哪兒看的書?”

            “學校圖書館不都有嘛。”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劉磊支支吾吾,“我是中午寫完作業了,就翻了下……”他沒再繼續說下去,只抬眼偷偷瞄了下父親的臉色。所幸劉志遠沒有生氣,只頷首道:“你們也快一模了,這個時候看別的書不要花太多時間,復習期間偶爾放松一下就行。”頓了頓,又補充,“要是你對這方面感興趣,等高考完了可以多買幾本回家看。”

            劉磊趕忙把頭點得像小雞啄米。短嘆一聲,劉志遠挑了挑下巴:“去吧,有事就打電話給我。”

            連連點頭,劉磊打開車門鉆出了車子,回過身交代一句:“爸你開慢點,注意安全。”

            他還是怕被教訓不務正業的。劉志遠收收下巴,沒急著把車開走,遠遠目送兒子進了校門。劉磊的腳步先還有些快,接近校門時才慢下來,頭略微低著,露出剪得過短的頭發里幾片頭皮的顏色。他本來就比同齡人要矮小,也不結實,這么低著頭,就更顯得勢弱。

            劉志遠看著他,再度重重嘆了口氣。家里正是多事之秋,他自以為不讓孩子管,孩子就不會擔心。可這怎么可能呢?孩子大了,已經快成年,早有自己的思想。一味地保護和拘束,都是錯的。

            他們這些當父母的,也該反思反思了。

            單肩背著書包的劉磊已走進教學樓。劉志遠再看了會兒,才踩下油門,驅車離開。

            依然是個日光混濁的天氣。

            教學樓走廊的燈尚且沒有打開,劉磊三步并作兩步爬上樓梯,穿過走廊,在教室門口駐足,微微喘氣。班主任這個時間還沒有抵達學校,教室前后門都上了鎖,他徒勞地擰動一下門把,最終只得退后幾步,趴到走廊的欄桿邊。

            四面的走廊都對著天井,他伏在欄桿旁望了望對面實驗室那頭的樓道口,視線下挪,強迫自己看向天井底部的羽毛球場。一只野貓繞著羽毛球網一邊的架子轉了一圈,甩了甩尾巴,又飛快地躥進走廊的陰影里,消失無蹤。

            揉了揉眼睛,劉磊摸摸自己的褲口袋。

            校服褲腿的側面硬邦邦的,他知道里頭不是水果刀,只有單詞本。他把本子拽出來,翻到第一頁,一手遮住左邊那列中文,默默地一個接一個認下去。

            樓道里傳來不重的腳步聲,劉磊背得專注,沒有發覺。

            “劉磊?”

            宋柏亮的聲音突然響起,劉磊嚇一跳,扭頭對上對方視線,才張了張嘴,愣愣擠出一個字:“早。”

            “你每天都來得好早啊。”宋柏亮還穿著學校夏天的運動服,短袖短褲,胸口被汗水濡濕了一片。他剛跑完步,又吃了熱騰騰的早飯,渾身是汗地走到教室后門,邊拿鑰匙開門邊抬頭看他,“好點兒了嗎?”

            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劉磊喉嚨有些發緊,尷尬地點了下頭。

            好在宋柏亮沒再瞧他,身子靠在門板上,開完鎖便推開門走進了教室。劉磊埋下腦袋跟在他后頭進去,慢吞吞地找到自己的座位,拉開椅子,一聲不響地擱下書包。

            “怎么都怪不到你頭上的。”已經快步走到自己的書包柜前面,宋柏亮蹲下身找出校服長褲和外套,脫掉跑鞋把褲子往自己穿了短褲的腿上套,“李瀚那幫人,留級兩年了,也不是第一次搞這種事。我覺得學校這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根本就是縱容。還好這回他自己家里人都看不下去了,要不然還不知道什么時候是個頭。”

            剛坐下從書包里拿出作業登記表,劉磊聽完他的話不禁愣愣:“他家里人?”

            “啊。”穿好了褲子,宋柏亮胡亂系上褲帶,回頭看他一眼,“李老師還沒跟你說啊?”

            劉磊呆呆望著他,搖搖腦袋。

            或許也是沒想到他還沒聽說這件事,宋柏亮動作一頓,再抓起外套抖開。

            “就是……昨天晚上,第三節晚自習的時候。”他一面把胳膊捅進外套的袖管里,一面斟酌著解釋,“李瀚被他爺爺押過來了,說是已經辦了退學,找你道歉來的。你不是不在嗎?他爺爺就說今天一早會把李瀚送去公安,到時候警方介入了,再按程序辦。”

            昨天晚上?第三節晚自習的時候?

            他記得他昨晚在體育中心和李瀚他們對峙的時候,是九點左右。第三節晚自習十點四十分下課,中間只隔了一個多小時。

            “怎么突然這樣了啊?”他想不明白。到底發生什么了?

            “我們也奇怪啊。”拉好外套的拉鏈,宋柏亮反手撐住書包柜的柜面便坐了上去,小心地觀察著劉磊呆愣的臉,“不過我看他爺爺好像是個軍人吧,看起來還挺正直的,當著我們的面還把李瀚教訓了一頓,就差沒上拳頭了。估計是覺得丟不起這個人。”

            運轉遲鈍的大腦提醒劉磊,黃少杰也說過李瀚家有部隊的背景。

            “哦……”呆滯地翕張一下嘴唇,劉磊手里捏著抽出一半的作業登記表,還有些反應不過來。昨晚到今天,他最擔心的就是李瀚這個所謂的背景。沒想到它非但沒成為威脅劉磊的背景,反而還讓事情峰回路轉了。怎么會這樣?

            “你……要不先去食堂找找李老師?看還有沒有別的要轉告你的。”見他一臉怔愣,宋柏亮琢磨著建議,“一會兒再打個電話給你爸媽吧,可能警察會聯系他們。”

            說完便不等劉磊做出反應,宋柏亮跳下書包柜,揮揮手替他做了決定:“去吧去吧,我幫你收作業。”

            劉磊被他連拖帶拽地趕出了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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