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過了河,再走幾里就看到縣城了。
崇禎二年秋,黃河在辛安口決溢,洪水洶涌,沖沒縣城城墻,內中屋舍更是蕩然無存,直至崇禎十一年,知縣高岐鳳再次重建睢寧縣城,就是眼前這個城池了。
目前只是一個土城,周三四里,沒有包磚。
不過為了防水,城池外面筑有一道圩墻,包住了整個縣城,等于睢寧城有兩道城墻,都是土墻。
四面圩墻上各有幾道圩門,眾人從北面入城,楊河印象就是雜亂,泥土路坑坑洼洼,不時可看到一處水坑蕩子,一些葦屋就東一處西一處的聚集。
不過圩墻內倒也不時看到一些商鋪與面攤,增加了一些生氣。
入了圩墻后,田師爺帶楊河等人從北面的“拱辰門”進城,上面有著“北門鎖鑰”的樓匾。
守門的也是壯班民壯,個個懶洋洋的縮手跺腳,守睢寧城比守邳州城油水還差,這些民壯個個都提不起精神。
只見到田師爺時,點頭哈腰的問安,又將好奇的目光投向楊河等人,猜測此人是誰。
田師爺神情冷淡,他外表深沉冷漠,這些民壯都對他頗為畏懼。
有田師爺帶領,楊河也沒興趣給這些民壯賞錢,只關注下城頭的守備情況。
雖比邳州城差得很多,但也有幾門佛狼機火炮,甚至一些老古董的碗口炮。
眾人進入睢寧城,內中街巷低矮,處處破舊,沿街店鋪有一些,但人氣都很差,確實不能與邳州城相比。
走在街上的居民也是衣不蔽體,神情麻木,雙目沒有任何靈動,似乎已經對生活失去了希望。
楊河只是搖頭,論起精神面貌,新安莊強多了。
看街道也是土路,顯然沒錢鋪青石板大道,看這道路情形,眼下冬天還是干硬,若到了春夏……
胡就業在后嘀咕了一句:“日嫩管管,這鬼地方,不如去邳州……”
楊大臣倒是興致勃勃的東張西望,他到新安莊后,就沒到過城里,此次也算是第一次出門,少年心性,對一切都感到新鮮。
縣衙在城池的東北,靠東門處有常平倉,然后城的東南是文廟與學館。
很快眾人來到縣衙前,看樣子這縣衙是新建的,話說官不修衙,不過當年城墻縣衙都被洪水沖倒,重修縣城,新任知縣趁機將官衙修繕一番也是正理。
睢寧縣衙與別處沒什么區別,照壁、牌坊、“八”字大門,然后是儀門、大堂、二堂、三堂等等建筑。
眾人在牌坊前下馬,這方毫無人影,只有幾個乞丐縮在照壁后邊,來到大門前面,兩個門子慌忙迎出來,點頭哈腰道:“田師爺回衙了?”又以討好的目光看向田安身旁的楊河。
此人氣宇軒昂,玉樹臨風,最關鍵的是,他跟田師爺走在一起。
至于鄧巡檢,他們倒不是很在意,畢竟不是直屬上官,明面上禮節到就行。
田安神情冷淡的點點頭,楊河也看向這些門子,這些人雖為賤役,能量卻不可小視,對普通老百姓來說,或告狀,或辦事,最先接觸的就是衙門內看門的衙役。
為了方便,各種紅包是免不了的,所以這些人雖工食銀每年只有六兩,但各種灰色收入,怕是五到十倍。
田安轉過頭,對楊河微笑道:“楊相公,請。”
楊河也是含笑點了點頭,他們步行往縣衙內去,后面自有隨從牽著馬。
然后還有隱隱的門子向隨行皂隸打探的聲音:“孫爺,什么來頭?”
“說出來嚇死你,就是剿滅焦山匪那人。”
“……嘶,又來一個豪強……”
走到儀門處,這邊左側有土地祠、衙神廟、寅賓館,右側為縣獄,隨行皂隸安頓了楊河等人的馬匹,拉到寅賓館去,他們的武器裝備自然也要解下。
不過楊河手銃留著,因為槍套,已經轉到身后去了。
然后眾人從角門進入,就是縣衙的核心建筑——大堂,院中還有“戒石亭”。
這個亭子怕很多官員都不愿接近,因為亭中有石碑,上書“爾俸爾祿,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難欺”十六個大字。
這方大堂兩側還有儀仗庫、鑾架庫等耳房,又有“典史廳”、“典幕廳”等署廨,兩側廂房更有六房,左側吏、戶、禮三房,右側兵、刑、工三房,糧科,馬科及承房、鋪長司也在這邊。
走到這邊,楊河也看到頗多的吏員,看田師爺領著楊河等人進來,他們都露出好奇與各色打探的神情,很多人更對楊河上下打量,竊竊私語。
然后是招呼討好田師爺的聲音不斷。
田安的神情依然冷淡,不過鄧巡檢倒笑呵呵的不斷與某些相熟吏員招呼。
田安直接將楊河等帶到三堂,這邊又稱“后堂”,有知縣廨,算是知縣辦公起居的地方,事涉機密的事亦在此審理。
到這邊,田安讓楊河等安坐,就消失了,然后有門子送上茶,就些算是專屬知縣的“門子”,侍茶捧衣,一般知縣有兩個。
不知等了多久,鄧巡檢與楊河說笑的面孔都僵硬了,楊大臣等人也露出惱怒的神情,然后聽到步履的聲音。
就見田安陪著笑臉,恭恭敬敬陪著一個中年官員從屏風后走進來。
楊河看去,那官員身著七品官服,約四十多歲,臉色深沉冷厲,上面的肌肉似乎壞死,要作出表情很難的樣子。
他走進廨內,目光看來,身旁胖嘟嘟的鄧巡檢忙手腳麻利跪下叩頭:“下官鄧升,見過縣尊老大人。”
知縣皮笑肉不笑道:“呵呵,文衡啊,起來吧。”
楊河也起身施禮:“鹿邑生員楊河,見過縣尊老父母。”
他身后侍立的楊大臣,張松濤等人則跪下叩頭,他們是草民,自然不可能與秀才一個待遇。
知縣臉上擠出笑容:“早盼望楊朋友了,請坐吧。”
此時官員士大夫稱儒學生員叫做“朋友”,稱童生是“小友”,生員互稱也是朋友,當然雙方若熟了,則稱老友。
對楊河等秀才來說,小友是不能亂稱的,那等于污辱,因為有貶低他們是未進學童生的嫌疑。
而這個皮笑肉不笑的官員,便是睢寧知縣高岐鳳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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