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承襲迫不及待哭訴,讓父親為自己作主,王家卿在旁加油添醬,火上澆油。
黃思恩靜靜聽著,不置可否,良久,他說道:“吾兒,隨為父到后園走走。”
王家卿連忙告辭,看同知大人如此,心下不禁惴惴,黃大人不表態,結果未知會是如何?
不過想想黃承襲畢竟是正五品高官的兒子,兒子被打,作父親的豈能咽下這口氣?
告辭時黃大人神情也很和藹,讓他有空多到府中坐坐,想到這里,心中又是一定。
……
過了垂花門就是花園,細雨瀝瀝,更增后園的幽靜。
黃思恩已換了便服,背著手,在鵝卵石小道上走著,黃承襲抺著眼淚跟在身邊,不時抽抽噎噎說著什么。
黃思恩看著風雨,雙目幽幽,卻是吟道:“君不見,漢終軍,弱冠系虜請長纓。”
他低低又吟:“君不見,班定遠,絕域輕騎催戰云。”
終是嘆息:“亂世將臨,龍蛇并起,豪杰輩出,這楊慎好氣魄。”
他看向自己兒子,眼中有著愛惜,緩緩道:“吾兒可是覺得委屈?”
黃承襲哭道:“父親,孩兒一點委屈不算什么,然這楊河賊子明知我是你兒子,還在宴會中公然打我。他不是打我的臉,他是向您示威,不將您這堂堂正五品高官,淮安府同知放在眼里啊!”
黃思恩啞然失笑,他說道:“那依我兒的意思,你要讓為父如何做?”
黃承襲張了張嘴,如何做?
他怎么知道,這應該是父親大人的事吧。
黃思恩看著面前假山,幽幽道:“為父可做的事很多,公文喝斥,書信責問,輿論洶洶,甚至上疏彈劾,只是吾兒以為,這就可以傷那楊河楊慎的根骨嗎?”
黃承襲恨恨道:“父親大人可以運作,讓那個楊河丟官,或者讓他當不成那什么的練總!”
黃思恩看向自己兒子,眼中有著失望,終是嘆道:“你娘死得早,為父終是對你寵溺太過,便若那楊慎所說,溫室里的花朵啊。”
看兒子眼中有著不服,他嘆道:“你以為那楊河根骨是那區區九品官,或者是那什么練總?都不是,他的根骨憑借,是他會練兵,會打仗,以逃難之身匯集流民,然后練成強軍!”
他說道:“正因為如此,他可以剿滅焦山匪,剿滅銅山匪,然后進入睢寧,進入邳州各人眼簾,順理成章獲得官位職位,也順理成章讓各人忍受他的桀驁,甚至一齊幫他袒護韓瀾之事。”
黃承襲大驚:“韓瀾?邳州衛指揮使韓瀾?他不是銅山匪殺的嗎,難道?”
黃思恩冷笑道:“銅山匪……州城方面需要這個借口罷了。”
黃承襲呆呆站著,想到可怕之處,他不覺額頭冷汗涔涔而下。
他顫聲道:“那,沒人去告么?”
黃思恩淡淡道:“告?證據何在,且想與署指揮使孔傳游,知州蘇成性,甚至整個邳州官場作對么?韓瀾的死,各方都有好處,他們說韓大人遇害是銅山匪所為,那就是銅山匪了。”
黃承襲心驚肉跳,第一次覺得這楊河賊子森寒莫測,也理解了他為何如此囂張跋扈。
也是,對他來說,連三品大員的衛指揮使都敢刺殺,毆打一個正五品官員的兒子,確實不算什么了。
黃思恩嘆道:“所以,你要認知那楊河的根骨是什么,吾兒,世間已有衰亡之兆,亂世來了,誰手上有刀,誰就能大聲說話。果真有不忍之事,為父區區五品又算什么?”
說到這里,黃思恩神情蕭瑟,語中頗有悲涼之意。
黃承襲驚道:“父親,這大明天下,難道真的……真的……”
黃思恩幽幽道:“為父會公文下睢寧,書信遞交楊河,給你討回這明面的公道,只是這內中的委屈,就要你自己忍下去了。吃一塹,長一智,望你日后長進,爹也不能護你一輩子,畢竟世道不同了。”
看著淚流滿面的兒子,他愛憐的嘆道:“忍吧,爹到現在的位子,亦是忍受了多少委屈?韓信亦有胯下之辱,一時屈辱又算什么?你若日后風光,就可以光明正大討回公道,而不只是靠父蔭,讓人說紈绔子弟。”
他交待兒子:“邳州不要待了,仗劍游學吧,那楊河自有長處,你可多想想學學,到處看看。為父任官多年,也看了一些人,邳州的戴秉鉞,徐州的顏斌、韓尚亮,江陰的閻應元,皆是豪杰,你可觀之,能結交的就結交,不能結交的就看看他們如何處世,學之一二。”
黃承襲呆住了:“父親,你是要趕孩兒走?孩兒不想離開父親。”
黃思恩幽幽道:“天下將衰亡,儒生不能只會之乎者也,留連風月,去吧,游歷學習去吧!”
他語氣溫和,但又不容置喙,黃承襲淚流滿面的應是。
他本來少挫折,沒有隨機應變的能力,但此時應下后,似乎成長了一些。
黃思恩愛憐的摸著兒子臉蛋,眼中有著痛惜與不舍。
隨后眼中又帶上寒光:“那王家卿,區區一生員耳,膽敢挑唆你與楊河相斗,我與學政大宗師乃是同年,我會書信運作,讓大宗師革了他的功名。哼,我黃思恩的兒子,不是誰都可以算計的!”
說到這里,他沒有了那種淡泊與溫和,而是眼中射出了凜冽與威嚴的光。
第二天,黃承襲離開了邳州城,腰佩利劍,騎著戰馬,一書童,二長隨隨行。
他們仍從后堂側門離開,黃思恩送出門外。
看著兒子遠去的身影,他喃喃道:“吾兒,為父已到盡頭,以后要靠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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