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世卿也是打老仗了,感覺這是對面鄉勇設立的射界標志,但他顧不得多想,只是猙獰著臉拼命沖鋒。
他下意識計算距離,沖上山坡,約離土墻八十步,但對面不動。
很快沖入七十步,對面仍不動。
又近了,雖是山坡,但邱世卿感覺自己一息可以跑兩步,幾息之后,又入六十步了。
對面仍然不動。
邱世卿有些奇怪,本能的握緊手中的藤牌。
這藤牌上過油,對一些不勁的官兵銃子,百步不說,五十步距離也有擋住的把握。雖說早前誘兵一些人吃了魯密銃彈,但邱世卿認為,對面的魯密銃不可能這么多。
雖然越近,對面仍不開銃,讓他不安。
但邱世卿也認為,這是好事,一般入了五十步后,對面銃兵發揮的余地也越小了。
又越近,邱世卿感覺大汗淋漓,腳下騰起的黑灰沾滿他的臉蛋,在陽光暴曬下,就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
“沖上去就好!”邱世卿安慰自己。
頭上的箭矢仍然呼嘯而過,一陣接一陣,映得天空忽明忽暗,他聽到對面盾陣暴雨似的響,不論前方的大盾,或是頂上的皮盾,密密麻麻的箭矢插得已經如刺猬。
“義軍的弓箭手就是多,射得對面的鄉勇若孫子。”
邱世卿心中涌起自豪,但他心中也有怪異的感覺,似乎對面的陣列仍然如山般巍峨,不是己方區區弓箭就可以憾動的。
不過此時顧不得多想,因為轉瞬間,沖入五十步了。
邱世卿回頭吼叫:“官兵要崩潰了,殺上去!踏板短梯快抬著來……”
“殺啊!”
“沖上山去,雞犬不留!”
蔓延上山的流寇皆是亢奮的嚎叫,那些廝養們也是鼓起力氣,拼命抬著踏板短梯而來。
“殺……”邱世卿大刀前指,指向山去,然剛看向山,猛然山頂上一聲尖利的天鵝聲音響遏行云,就將他邱世卿的聲音完全蓋下了,也將所有流寇沖鋒嚎叫的聲音蓋下了。
邱世卿一身的寒毛都涑栗起來,然后見一直沒有動靜的土墻下方爆出一片震耳欲聾的排銃聲音。
那邊的孔洞探著一根根銃管,此時爆出連片的凌厲火光,隨后見大股大股濃密的硝煙爆出,轉眼間,就在墻外匯成了一片煙龍。
然后邱世卿就見身邊左右血霧連片,齊刷刷就是一大片肉體撲倒地面的聲音,慘叫聲一片,這陣猛然的,非常整齊的排銃打擊,似乎讓沖上山的前排兄弟都空了一大片了。
邱世卿感覺嗡嗡的耳鳴,似乎半天頭腦都一片空白。對面的排銃太猛烈了,他邱世卿混在現在,對陣過的官兵也不少見,見識過的火銃也多了,就從來沒有見過這么整齊又兇猛的。
對面那些人,真的是鄉勇?
他更看到許多豪氣萬丈的兄弟撲倒在地,聲嘶力竭的嚎叫,他們滾在血泊中痛不欲生,似乎對面打中他們的銃子,讓他們忍受不了,只恨不得能當場死去。
邱世卿更看到原來哨中一個兄弟,他滾在地上,拼命捂著肚子嚎叫,那邊花花綠綠的東西都流出來了。
他嚎哭著,涕淚直流,手中藤牌扔在旁邊,上面破了一個大洞,然后銃彈透過藤牌打中他的肚子,就將他的內臟都打出來了。
……
“你媽媽個毛。”
兇猛整齊的排銃聲音讓張獻忠差點驚得落下馬匹。
革里眼賀一龍臉色陰沉不定,無意識的喝罵:“驢球子。”
他雖近視眼看不清楚,但耳朵靈活,又是打老仗,只一聽這陣排銃,就知道兄弟們損失不少。
余者老回回、左金王、改世王、亂世王等人也是吸著氣,左金王賀錦喃喃道:“難道,對面不是鄉勇?”
隨后他又是搖頭:“便是九邊的鎮軍,似乎也沒打過這么猛,這么齊的排銃。”
李定國眺望那邊,面有憂色,說道:“這次攻山,兄弟們怕要損失慘重。”
孫可望咳嗽一聲,誘兵之策失敗,讓他有些臉上無光,但此時又恢復了從容,淡淡道:“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他說道:“只要忍住這三層排銃,兄弟們就可以攻上山了。”
李定國定定看著龍頭山,只是感覺不對。
……
“啊!”
“救命啊!”
大片的死者傷者撲倒在地,嚎哭聲一片,邱世卿腦子仍然空白,只本能的往前沖。
然剛舉步走了幾步,山頂上又是一陣尖利的天鵝聲音。
邱世卿就覺毛骨悚然,然后又見對面墻上方,煙霧仍彌漫處,又是猛然的排銃聲音,然后洶涌的火光再次連成一片。
又是大片肉體撲倒地面聲音,周邊的嚎叫聲更為凄厲,一道道血霧在周邊颮出,一具具尸體或傷者撲倒在地黑灰發燙的坡地上。
鮮紅的血從他們傷口處流出,在陽光的暴曬下,轉眼從艷紅變為黑褐。
哭叫聲再次一片,而神奇的,到目前為止,邱世卿等諸營的領頭子一個都沒有死,他們繼續往前沖,而攻山的流寇們,繼續隨著他們的背旗身影,往土墻或缺口處撲去。
對面的土墻看起來并不遠,上面的兩排射孔看得更清楚,就見每個洞口處,都探著一桿桿黑沉沉的鳥銃。
似乎那黑乎乎的洞口處,還騰騰的冒著硝煙。
也似乎那些射孔處,那些鳥銃一直探著,并不抽回裝填。
似乎邱世卿等人還聽到一些奇怪的金屬聲音,那是整齊的嗆啷聲。
似乎什么抽出又塞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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