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佩戴廳級警銜的中年男人不是她家屬嗎?”
陳淵看向她,“經常來嗎?”
“陪護兩天兩夜了,那位先生自己也有傷,真疼惜沈小姐,相貌又英俊,在我們科室可出名了。”護士一邊記錄病情一邊進入隔壁病房。
走廊人來人往,大多是家屬,3床的門外,天窗敞開半扇。
刺骨的朔風灌入,他站在安全通道,迎著風口,點煙。
他不清楚,沈楨是否愿意看到他。
他又是否有資格出現。
猶豫不決之際,病房門被拉開,沈楨拎著垃圾袋出來,四目相視間,她浮現幾分錯愕,“你...”
陳淵碾碎發焦的煙頭,“我...路過醫院,順便探望你。”
“我挺好。”鞋尖磋磨著瓷磚,她垂眸,“你呢?”
“老樣子。”
沈楨撩眼皮,“老樣子是什么樣子?”
他悶笑,“不好不壞,按部就班。”
她點頭,“富誠集團的麻煩殃及你了嗎。”
陳淵并未吐露實情,“沒殃及。”
事實上,他也接到配合調查的通知,而且審查方是長安區局,不是稽查組。
這象征至少有一個嫌疑人,口供中的同案犯涉及他。
他猜測是鄭智河或者靳桂。
當初,扶持陳崇州上位,設局嫁禍,鄭智河知情。
靳桂混跡商海,同樣是聰明人,董事局宣布陳崇州繼任董事長,他立馬察覺是詐。
他偽裝憤懣與不服,為陳淵鳴不平,正因他演技逼真,才是一個潛在的巨大威脅。
靳桂企圖拖著陳淵一起入網,有這只大魚擋箭,他這只小魚自然有生機。
這場內訌,儼然是最激烈的狗咬狗階段。
沈楨走向回收桶,丟在里面,又折返,“進屋坐嗎?”
他抿唇,在原地一動不動。
房門沒關,她安安靜靜修剪窗臺擺放的花束,陳淵情不自禁跟上去,在一束香水百合旁,整齊碼放著陳翎的制服與卡包。
他目光落在上面,“是三叔留下的。”
沈楨眼角一掃,“他喝粥不小心灑了,我洗完晾著。”
陳翎原本打算自己洗,但他手臂舊傷復發是為救她和陳崇州造成,所以沈楨提出給他洗,還個情分。
他當時臉色刻意而微妙,“洗衣服就還了?”
“不然呢?”她狡猾無賴,“我親手裁縫一件?”
陳翎側身回避她,解著皮帶扣,“也可以。”
沈楨不拾茬,裝聾作啞,“三叔,我一共欠了你兩條命,你欠我一條。”她掰手指數,倆拳頭,交替一晃,“這次扯平了。”
男人笑了一聲,“你數學挺優秀。”
她托腮,伏在床頭柜,“我是數學課代表。”
“油嘴滑舌。”陳翎將警服擱在床尾,“洗干凈,允許你扯平。”
彼時,陳淵陷入漫長的沉默。
好半晌,他輕聲說,“其實我很羨慕三叔。”
沈楨擦拭包花束的彩紙,“羨慕三叔什么。”
他低下頭,苦澀一笑,“沒什么。”
她挽起窗簾,堆在暖氣片上,隨即擰開熱水壺,倒一杯水。
“沈楨,如果我的下場——”陳淵戛然而止,晦澀得難以啟齒。
她望了他良久,“你如實坦白,忘掉和崇州的恩怨,三叔一定不忍心,他會幫你。”
“我不怨老二。”他盯著地面一簇光影,“倒是他該怨我。”
沈楨把水杯遞到他面前,“商場兵不厭詐,勝敗皆是命,他也怨不得你。”
“他一生活在我的陰影下,活在長房的壓迫下。”陳淵眉間一團化不開的愁意,“沈楨,是不是報應?我贏了他一輩子,只輸了他一回,卻是無法補救的最致命的一回。”
她仍望著他,“這回誰也沒有輸。”
“不。”他眼眶泛紅,“我輸了。”
陳淵知道,沈楨寬慰他,未必不怪他。
他籌謀布局請君入甕,在富誠萌發大地震的征兆,誘導陳崇州背鍋了晟和集團的雷。
眼下,沈楨又險些命喪江蓉手中,這樣的深仇大恨,又怎能煙消云散。
他和她,注定沒有以后。
陳淵最后的曙光,也一夕覆滅。
***
下午,陳淵在陳公館用餐,被一撥警員入戶帶走。
到達長安區局的審訊樓,小趙推開4號房。
撲面而來的寒氣,陰森詭異。
灼白的管燈晃晃悠悠懸在房梁,燈光下,陳翎的左臂包扎著白紗布,靠在審訊桌后,批閱案宗,氣色有些蒼白。
鐵門落了鎖,銹跡斑斑的悶鈍響,刺激得頭皮發麻,“三叔。”
陳翎抬眼,沒回應。
小趙示意他,“這里沒有三叔。”
陳淵坐在審訊椅,重復了一遍,“陳廳。”
“第一次來?”
他淡淡嗯。
小趙放下擋板,離開房間。
男人合住案卷,“始終沒有探視你父親嗎?”
陳淵嗓音低沉,“沒有。”
“為什么。”
他胸膛急劇賁張,像一只猛獸的血口,吞噬,凹凸,再摧毀一般爆炸。
“我恨他。”
陳翎瞇眼,“因為他不忠于你母親?”
“我恨他的所有。”
桌后拋出一枚塑料打火機,連同一支煙,用細皮筋綁住,陳淵點燃,“他冷血自私,我和老二都是他的替罪羊,一個對親生兒子漠視、犧牲的男人,他對妻子和情人只會更殘忍。你是他的弟弟,在你決定從警之前,他分過你祖產嗎?你在一線臥底,他擔憂過嗎?倘若你發生意外,他和二叔,乃至陳家,像徹底解脫一樣,你的存在于他而,是他畏手畏腳的約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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