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寒風中,冷氏、金朝桐母子二人顧不得嫌冷地用外頭水缸里的水洗去臉上、脖子上的綠豆面,洗掉了一層,依舊覺得臉上脖子上疼得厲害,手一摸,就摸到還有一層黏在皮上難以洗掉。
虞之洲、玉破禪先帶人拆了刑架,然后從后門走了。
等他們走后,金折桂才叫胭脂、玉鐺開前門。
前門一開,金將溪就帶著人站在門外,幾人走進來,眼瞅著二房母子一起洗臉洗脖子,沒了一層脂粉,冷氏紅腫的眼睛、松弛的肌膚、因生育長出來的斑點全露了出來,金朝桐更因為直接挨打兼掛心自己某處還能不能用,臉上精神恍惚。
“這是怎么了?”金將溪沉聲問。
“父親——”金朝桐瞧見金將溪就要撲過去,奈何跑了兩步,扯到某處,痛呼一聲,又滾到地上。
“魁星,這是……”金將溪又將頭轉向金折桂。
金折桂笑道:“二叔,二嬸、二哥逗你玩呢。”
這算什么答案?金將溪方才是為了搶先問冷氏、金朝桐話,才親自來找他們,此時看他們母子二人狼狽不堪,早先還仿佛在梁松家里的金折桂如今出現在這邊,蹙眉道:“那你怎會在這邊?”
“二叔問二嬸吧,真冷,我先回去了。”金折桂伸手搓了搓手臂,警告地看冷氏一眼,便慢吞吞地向外挪去。
冷氏聽金折桂的腳步聲遠了,一邊伸手去抓脖子上綠豆面,一邊求金將溪:“老爺,快給朝桐請個大夫。”
“母親……我沒事……”金朝桐忍著疼拉住冷氏的裙擺,傷在那么個地方,他哪有臉請大夫看,萬一大夫說他不中用了……他情愿死,也不叫天下人笑話。
“朝桐……”冷氏欲哭無淚,聽金將溪不耐煩地哼一聲,忙抬頭說:“老爺,我們們沒事。”
“那個谷雨到底是怎么回事?”金將溪問,叫人去院子里四處看看,下人們四處看了,見屋子里只剩下一攤綠豆面,旁的什么都沒有。金將溪聽了,一頭霧水地說:“走,隨我去見母親。”
金朝桐走了兩步,又跌倒在地上,金將溪皺眉道:“先扶二夫人、二少爺回房換衣裳去。”皺著眉頭,親自向屋子里走了走,看不出來個什么,便緊跟著冷氏、金朝桐回二房去。
金朝桐回了屋子,想起虞之洲當著冷氏的面對他……心里又羞又恨,又覺某處火辣辣的疼,強撐著換了衣裳出來,再見冷氏,不禁漲紅了臉。
冷氏上前低聲問:“我的兒,要不要請大夫?”
“不……沒事,若叫旁人知道,兒子……”金朝桐一想到自己年紀輕輕,那里就不中用了,神情越發萎靡。
“見了你祖父、祖母……你別說話,全推到我頭上。”冷氏想想金折桂的話,又看金擎桂、金蘭桂雙雙迎過來,眼珠子紅著,眨了眨眼睛,唯恐金折桂喪心病狂,當真對自家姊妹冷酷無情,便打定主意到了金閣老兩口子跟前據實說。
金閣老、金老夫人見冷氏、金朝桐如實說了,便道:“花老先生也知道你若認下那孩子,你的前程就毀了,是以,這罵名他替你頂了。你如今去梁家跟他賠不是。”“孫兒遵命。”金朝桐跪下,起身走了兩步,不禁又跌坐在地上,然后捂著某處又跳了起來。
“老二怎么了?”金老夫人早瞧見冷氏、金朝桐不對勁,蹙著眉看他們,一腔怒火也消弭無蹤。
“沒事,祖母沒事。”金朝桐忙笑說。
“既然沒事,老二去給花老先生賠不是,冷氏,你就禁足在屋子里,沒我的話不準出門。孩子們都看著呢,尊重一些吧。”金老夫人原本要重重罰金朝桐,可眼瞅著他那么不對勁,又有了惻隱之心,待打發他們母子走,疑惑地看向金閣老,略想了想,想起金將溪說金折桂跟冷氏母子在偏院,就叫人去問金折桂早先帶走的轎夫,聽轎夫們怕擔上干系一五一十地說了,不禁動了怒。
“魁星太不像話,竟然叫外人教訓自家哥哥!”金老夫人素來疼愛金折桂,此時也不免動了怒,雖看著不疼金朝桐,但金朝桐總是她孫子。想起金朝桐方才那痛苦模樣,便令人趕緊去趕上金朝桐,把他接回來瞧大夫,又令人將金折桂叫過來。
金閣老也跟金老夫人一般想法,家丑不可外揚,自家的事,怎能向外張揚?
不一時,金折桂、沈氏母女二人就過來了,金折桂來之后,瞧見金閣老老兩口冷著臉不說話,便兩只手撐在拐杖上也不說話,任由人將門窗緊閉,又將冷氏請來。
再過一會子,去梁松宅子路上就被接回來的金朝桐也回來了。
金老夫人一改早先對金朝桐漠不關心的模樣,立時將他迎進自己房里,催著太醫、金閣老去看,等太醫走了,便趕緊問金閣老:“老二怎么樣了?看他都走不得路了。”
金閣老道:“老二身上一道傷口都沒有,老二也說自己沒事。”
冷氏低著頭,一邊歡喜金折桂做下的事露餡了,一邊又怕日后金朝桐在外吃虧,想著金老夫人十分精明,自己且裝傻,由著金老夫人去審問金折桂去。
“還不跪下!竟然叫外人來作踐你哥哥。就算他有錯,也沒輪到玉家人動手!”金老夫人素來護短,此時橫眉冷目地看向金折桂,不禁有些失望,“你要對付你二嬸子,什么法子沒有,怎么能使出這手段?”
激將法?就連她都不知道玉破禪、虞之洲到底對金朝桐做了什么。金折桂素來就明白金老夫人再如何疼她,遇上事,終歸是家里的孫子們擺在她前頭,不然冷氏nǎ里還有命活到今天。這就跟史老太君再疼愛王熙鳳,賈璉也必定排在王熙鳳前頭一樣。因此并不跟金老夫人做口舌之爭,故作不解地反問:“祖母,出什么事了?”
金老夫人一噎,不禁握拳,“魁星,我素來疼你,你跟祖母說實話,你對你二哥怎么了?”
“回祖母,我什么都沒做。”金折桂平靜地說。
金老夫人吸了一口氣,眨了下眼睛,失望道:“我素來以為你性子最像我,咱們祖孫最投契,就連蟾宮在我心里也比不上你。如今你有事竟然瞞著祖母。”眼圈一紅,就要抹淚。
金折桂陪著哭道:“祖母,到底是什么事,你說清楚呀?要打要罰,我都隨你。”
金閣老無奈地看向對彼此使用苦肉計的祖孫兩人,嘆道:“魁星,你二哥哥身上一個傷疤都沒有,他到底是怎么了?”
“……咱們家可真是邪了門了,二哥哥犯錯了,不去罰他,反而揪住我問。二嬸那邊也是高高抬起,輕輕放下。難怪我在外頭還有臉四處說我們們家書香門第,回來了跟誰都不敢說。”金折桂陪著金老夫人哽咽抹淚,她原是不肯跟金老夫人抬杠的,只是家里越來越不像話,總該有人說幾句真心話。
金閣老老臉一白。
金老夫人因只聽轎夫說了幾句,其他的一概不知,也拿不到金折桂的把柄,滿心里都是無奈,看她哭哭啼啼,不覺心生膩煩,失望地道:“罷了罷了,總歸口說無憑。原當咱們祖孫能交心呢,原來也不過如此。”又狠狠地剜向沈氏:“定是你教唆壞了她,小小年紀,對自家兄長那般狠辣……”
“母親,兒媳……”
“祖母,等孫女下輩子投胎做男兒,再跟你祖孫交心吧。”金折桂伸手拉了拉沈氏,心知金老夫人又要用沈氏來逼著她低頭,安慰沈氏說,“母親放心,你有蟾宮呢,祖母不敢當真把你怎么樣。你瞧二嬸嬸都好端端的。”
“魁星!”金老夫人冷喝一聲,“你以為我當真不敢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