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哲子不知道再繼續坐下去,小皇帝還會說出什么驚人之語,說完之后,當即便站起身來,準備告退。
“姊夫,我是真的、真的想……”
小皇帝眼望著沈哲子背影,小臉上充滿了落寞。
行出幾步后,沈哲子又轉過身來望著小皇帝,嘆息道:“你現在年紀太小,有什么念頭,有什么夙愿,那都做不得準。等你長大了再體察本心,若是心意有轉,再回望今日,只是一時笑談罷了。但如果你仍然堅持此想,到那時再對我說,我幫你。”
離開太極前殿后,沈哲子心情有幾分亂。他沒想到,自己的心境會因這小舅子寥寥幾語而成一團亂麻。
雖然事實上而,終東晉一朝這些皇帝,沒有一個是做的舒心。但那所謂的煩憂,在一般人看來不過是幸福的苦惱而已。畢竟就算皇權被鉗制得再怎么嚴重,相對于那些苦陷戰亂之中、朝不保夕的民眾而,榮養于深宮之內衣食無憂,已經是世間第一等的幸福!
人心最難猜度,帝王之心更是如此。倒不是說每一個皇帝都是心機深沉之輩,而是身處在那個位置上,身邊環繞著天下第一等的聰明人,一個動作、一個念頭都會被人無限的解讀,自然也就有了千百種意味。
如今這個小皇帝,雖然偶或胡思亂想,幾乎沒有心機,更是沒有一點權柄。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在時局中就無關緊要,相反的,他這一個位置牢固得很,一旦有所搖擺,整個江東政局都會動蕩。
雖然時下是所謂的門閥政治,但有一點不能忽略,那就是當權的門閥,他們的權柄并非自己滋生出來,而是來自于中樞,對皇權進行截流!一旦皇權不穩,這些門閥也都岌岌可危!瑯琊王氏強不強?兄弟各據方鎮,掌握江東過半兵甲,可是當他家與皇權發生碰撞時,仍然避免不了大敗虧輸!
以門閥形式存在于朝堂的各個家族,其力量的來源主要是對皇權的分享。可是當它反過頭來要吞噬皇權時,其原本擁有的力量大半都會消失。比如王舒坐鎮京口時,流民帥擅自過江者殺無赦,無人敢于犯禁。而當王敦謀反時,流民帥反而成了他的掘墓人!
小皇帝這偶發奇,讓沈哲子聯想諸多,甚至開始審視自己家借助皇權得來的力量。只有將這些力量盡數剝離開,才是他家真正擁有的力量。
要幫助小皇帝完成這個夙愿,無異于要終結一個已經形成、正在正常運行并且還將持續數十年之久的舊秩序,并不僅僅只是謀篡那么簡單。否則僅僅只是換了一個人被囚在深宮而已,可能還是沈哲子自己。
沈哲子需要一批不是遵循舊有秩序而得到升遷的人,并且需要把這些人的前程從舊秩序那里接手到自己手中來,從頭構建起一個新的升遷秩序。
有了這個想法之后,他突然覺得早先王導的邀請未必不是一個機會。來日之建康,可以想見在相當長一段時間里,臺中政事最大決策者應該就是王導。因為隨著庾亮去世,時局中并沒有人在名望和資歷上足夠與王導抗衡。
溫嶠要差一些,陸曄則更不可能,陶侃的年紀和出身都不作此想。哪怕是庾懌,能夠借助皇太后和沈家幫忙穩定住庾亮留下的政治遺產已經是很好的結果。而他老爹沈充,眼下也絕不可能離開東揚州,要將東揚州烙下更深的沈家印記。
沈哲子原本的打算是避開中樞直接的短兵相接,在豫州扶植一批向他靠攏的軍事新貴,作為自己未來的底盤之一。但是小皇帝的話給了沈哲子不少啟發,正常情況而,他是不可能上王導的船的,有什么問題或者沖撞,都需要從外部去攻克。但是現在王導給他開了一個口子,讓他有機會上船。
沈哲子也很清楚,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里,他都不可能直接前往一線執掌方面,即便經營豫州,也要假庾懌之手,自己要留在臺城養望。既然已經確定了留在臺城,為什么不往更核心的位置去靠攏?
當然有可能會遭受鉗制,但這一點哪怕他選擇別的位置也都無可避免,上了王導的船反而有可能洞悉到對方許多內部運作的規律。憑他眼下的積累,不可能有人再將他捂殺在臺中!
有了這個意向之后,沈哲子的思路開朗許多,回到宣陽門內都督府,便召見杜赫等屬員,詢問目下豫州方面的情況。他要趁著眼下跟王導關系還算融洽,而都中阻力也幾乎沒有,盡快在豫州搭起一個框架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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