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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750 石堪歸國

            此前國中發兵,雖然看似甲士幾十萬,雄兵悍卒威震內外,但其實也暴露出了隱患實在不小。這幾十萬甲士,其中相當一部分是本就不能施加太多管束的諸胡義從,另有一部分則是一眾將領們的私兵部曲,再加上諸多郡國拼湊出來的散卒游勇,真正能夠信任、使用沒有隱患的兵力其實并不太多。

            這也是主上急于擴充禁軍的原因之一,有了制度更加嚴明,調度更加得力的后繼之師,接下來才好逐步裁汰掉那些執掌于私戶的軍隊,將此前因于權宜不得不授予眾將的私權逐步收回。

            若不然,主上在世時尚可憑著威信震懾于眾,可是一旦太子繼統,威望不再,太子本身又是文治強于武略,很難壓制住那些老臣,難免又要落入弱干強枝的局面。主上本就是因此而起成就大事,又怎么可能會再給自己的兒子留下此種受制于人的局面。

            程遐也是近來才洞悉到主上的通盤考慮,也不得不感慨主上實在深謀遠慮,先將強臣遣用于外,再掃除國中種種積弊。此類用事于外,但卻內謀于中的手段,如果換了一個君主去做,可能還會有內外俱挫、全盤崩潰的危險。但主上乃是開國雄才,早年親征舊漢宿敵一戰而殺劉曜,威望已經達到了,有此震懾自可大刀闊斧的修整。

            而且殘晉茍存江表,本身便是內外俱困,維持艱難,雖然近年略有小進,但也絕非強趙之敵,以時間來推算,大概中山王報捷文書已經在歸國途中了。

            雖然程遐是希望南人能夠爭氣一些,將中山王久拖在南,給他爭取更多經營自己力量的時間,但對此也不報什么希望。所以對他而,時間已經緊迫,近來與石朗傳書商議,希望請求主上準許禁衛新成之軍離開鄴城,巡望郡國。當然不是為了助戰于南面,而是以此來加深對于軍隊的掌控,畢竟鄴城距離襄國太近了,他們也不敢過分放肆將主上委以重望的禁軍完全納為私兵。

            所以,待到形容轉好,程遐便準備入宮拜望主上,請求分遣禁衛巡望河北諸郡國,以震懾北面蠢蠢欲動的邊夷。

            可是他這里還沒有動身,門下卻有來報倒是石朗來訪,程遐聞后不免驚詫,連忙讓人將石朗請入府內。石朗來的這么急促,根本沒有通知,讓他有些驚疑不定,擔心或是鄴城禁軍那里出了什么變故。

            很快石朗便行入了府內,神態略有憔悴,看到程遐之后,已是滿臉的苦笑。程遐沒有猜錯,鄴城出了紕漏,而石朗今次回來,是再次被人驅趕出軍。

            所不同的是,今次雖然也有落魄,但好歹較之上次要好一些,須知前次他全家老小都被中山王石虎關進鑄死的鐵柵囚車,就連出來都廢了好大的力氣,而這次待遇要好一些,甚至還乘坐著對方專門為他準備的車駕。

            但無論待遇好壞,結果卻無改,那就是他與程遐這一兩個月來好不容易經營起的一點部曲兵眾,再次被人剝奪一空。

            “彭城王前日入軍,所持主上親賜符令接掌禁軍,輔弼太子坐鎮于鄴。我被拘在營內一夜,昨日才被放出,彭城王道我歸都另有任用……”

            石朗講到這里,悲憤之余,更多頹喪,第一次遭受如此待遇,他還可以忌恨中山王跋扈狂悖,可是短短一個多月時間里,便又舊厄臨頭,對他打擊不可謂不大,乃至于開始懷疑是否自己命數使然。

            “彭、彭城王回來了?他、他……他怎么會……他若歸國,前線戰事如何……這、這、絕無可能!絕無……”

            石郎的話,如同一道霹靂當頭擊中程遐,乃至于口不能,竟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

            眼見程遐如此驚愕模樣,石朗臉上苦澀更濃,不要說程遐了,就連他在得知石堪北上接掌禁軍,也是呆若木雞,思忖了整夜,都想不通主上為什么要作如此安排。

            “匹夫戲我!匹夫安敢如此戲我……”

            程遐反應較之石朗無疑要敏捷得多,乍聞此訊自是愕然,可是很快便明白了石勒的意圖。這個奸猾的羯賊,自始至終都不信任他,此前諸多作態,都是為了安撫順便讓他傾心竭力的做事,而在諸多事務已經漸上軌道之后,則便直接征召彭城王石堪入朝,再將他徹底拋棄在一邊,絕不給他沾染軍事的機會!

            石朗并不知程遐所痛罵之匹夫是誰,剛待要發問,程遐已經眼皮一翻,氣急攻心陡然昏厥過去。

            這一日程遐終究還是沒能出門,倒也無需再作偽,他是真的一病不起。

            于此同時,彭城王石堪歸國的消息也很快便傳入襄國。時人自是不乏驚詫,在深思之后,對于石勒的謀劃也都多多少少有所洞悉。就算思緒還難擴展到此舉對于中山王石虎意味著什么,但也能看得出石勒是堅決杜絕外戚掌兵的可能。

            而石勒后續的舉動,也印證了時人的猜測。此前程遐在家養病,中使可謂一日三問。可是隨著石堪接掌禁軍之后,程遐病情復又加劇,然而石勒對此卻是不聞不問,再也不復此前那種殷切態度。

            于是原本門庭若市的程遐府邸,短短幾日之內便驟然冷清下來,除了徐光等舊友前來探問,便是石朗這個被兩奪軍職的倒霉蛋暫住他的府上。

            這一日,嚴穆在錢鳳的陪同下前來探問程遐。雖然只是十多日不見,但程遐早已不復此前春風得意的模樣,眼窩身陷,面無血色,見到嚴穆之后情緒便顯得非常激動,拉著嚴穆的手澀道:“今日始知人事艱苦,我是一刻也不想再逗留這丑陋俗世。嚴師君你妙法在身,能否即刻將我接引玄鄉,再也不理人世種種苦困!”

            嚴穆那里自然是滿嘴玄安慰,但這些不著邊際的話語,又怎么能夠化解程遐心內的苦悶。

            錢鳳在一旁眼望程遐此態,忍住心中的嘲笑噱意,開口說道:“光祿此請,實在是有些為難嚴師了。妙法施人,也需要人自己心無掛礙。光祿愁緒密結,實在不是玄法能夠化解的。”

            “你這庸識貉奴是在譏我?”

            程遐眼下困頓之際,便也難再保持此前那種禮賢下士的雅量姿態,聽到錢鳳這么說,臉色已是一變,厲聲怒斥道。

            錢鳳聞后也不羞惱,只是笑語說道:“光祿所困者,無非內為人主所遠,外為強臣所迫……”

            “這也不必你來道我,我雖有一時之困,但也止于眼前,太子與我至親,時日流轉,所困自解。總不至于似你錢世儀命蹇之輩,毀面亡出外國!”

            程遐又冷哼說道,如此貶斥錢鳳,倒讓他的苦悶略有緩解。

            “田畝歲有所出,人多餓死于途。所困者何?時不我待!光祿此論,已是頹聲至矣,向年微行于世,尚能勇爭于時,如今名位久享,竟將家室托付虛妄時運。何以悖于初心?實在令人扼腕。”

            錢鳳又笑語說道。

            程遐聽到這里,本待再要反唇相譏,然而略思錢鳳之,竟然讓他似有啟發。際遇之跌宕起伏,讓他認清楚石勒只是利用于他,絕非信重無疑,而此前謀身的舉動,也被一朝摧毀,眼見只有枯坐束手,等待石虎歸國取他性命,心內已是萬念俱灰。

            可是錢鳳這一番話,卻讓他忍不住審視前塵,自問半生奔波意義究竟在哪里,怎么時至今日,所思所困較之寒微時都有不如?

            “多謝世儀警,教我迷途之困。”

            略作沉吟后,程遐不再對錢鳳惡以向,而是自榻上起身,正色對其一揖:“世儀果真高士,還望勿怪我失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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