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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911

            另一側那名敵軍目眥盡裂,下意識嚎叫出聲,幸在敵人已是強弩之末,斬殺一人之后,刀刃直接留在那人身軀上,身體則循著慣性落下來,恰好落在那名幸存之卒面前。

            載沉載浮片刻,淮南軍卒身軀翻轉過來,面向天空徐徐下沉,臨死之際臉龐定格在一片猙獰,那扭曲的臉上抹上一層不知是泥是水還是血,唯有雙目怒張,黑白分明,血絲密布。

            “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驚愕片刻之后,那幸存的敵卒身軀驀地一顫,繼而便涕淚冷流,轉過身去手足并用往河里飛爬。

            這只是慘烈戰場上的一幕畫面,周圍稍遠的地方,有汲郡士卒尸塊碎片凌亂拋撒,也有淮南軍士卒被劈砍穿刺不成形狀的甲胄橫陳,更有一些尸堆高高疊起,已經分不清到底屬于哪一方。

            第一輪的沖擊搶渡,汲郡軍隊投入將近三千人,其中負責遠程壓制的近千,真正投入搶灘登陸的也有兩千余眾,但是由于登陸地點稍顯狹窄,淮南軍于此頑抗阻擊,因此河面上還有近千眾由于沒有足夠的空間而無法直接參戰。

            此時天色仍然昏暗,視野不算開闊,那些停滯在河面的汲郡軍隊被各自兵長們驅趕著拼命向前擠壓,他們只聽到前陣廝殺聲異常激烈,但卻看不到前陣中那一幕幕慘絕人寰的畫面。

            烈戰持續了大半刻鐘,不斷有舟船被擠逼著向前推進,竹排凌亂的鋪設起來用于向岸上沖殺。戰事看似進展順利,雖然稱不上是勢如破竹,但最起碼也在緩慢向前推進著。后方戰船上等待參戰的士卒們手掌頻頻握起又松開,心內半是忐忑半是興奮,揉雜成一股難以按捺的焦灼。

            “王師鎮此,犯境者死!”

            突然一聲暴烈的咆哮在岸上響起,仿佛一聲喚醒黎明的信號,東方淺淡魚白天際云層下一點金光透出,推開層層夜幕,光亮將要灑落人間。

            逐漸擴散的視野中,靈昌津那薄弱的堤墻早已經被沖擊得千瘡百孔,微波蕩漾的河水不斷向外滲透去。淺灘上鋪了一層不算厚的舟船殘骸,以及破損的軍械,泥水包裹的尸骸。

            一直到此刻,汲郡將士們才看清楚他們所面對的究竟是怎樣的對手:那是一群看上去有些狼狽可笑的卒眾,破損的甲衣垂掛在稍顯佝僂的身軀上,散亂的須發蓬頭垢面,仿佛一個個猙獰厲鬼,站在那道被鑿擊得千瘡百孔的防線上不成陣型。

            一切的細節都誘惑著他們攻上去,攻上去,這只是一群疲弱之眾罷了,一沖即潰,不堪一擊!

            然而在他們身前那一幅畫面,卻震驚得汲郡士卒們呆愕于當場:層層堆疊的尸骨之間,淺灘上聳立著一根根的泥樁,那些泥樁并不高大,勉強可以看出乃是一個人的輪廓,或作奮然劈砍,或作張牙咬噬,眼下雖已靜默,但卻無一不停留在動態十足、悍氣凜然的姿態。

            悍不畏死,等你來戰,王師北伐,死不面南!

            ————

            靈昌津戰斗發生的前一日,路永所率淮南援軍風塵仆仆抵達扈亭。他這一路援軍兵數共有一萬五千余眾,在襄城五千眾北上,到了許昌又加入一萬名新進召集來的軍隊,押運著中路一批極為龐大的后勤輜重,徐徐北進。

            在到達陳留境內后,路永才知前路戰況發生了變化,都督率領孤軍北抵黃河。身為久經戰陣的宿將,他自然知道這意味著怎樣的危險,當即便將大軍并輜重交給副將曹納統領,他則自率三千精銳晝夜兼程向北而來。

            雖然水路北上要更快捷一些,但是變故也多,兼之鴻溝水系并無直通酸棗的路徑,還要轉道汴口經由黃河才能抵達,這一番波折算下來還不如陸路直趨用時短。

            晝夜兼程的趕路,路永提前數日抵達扈亭,途中甚至還追上了官渡北上的五千人馬,可知一路都不敢松懈。

            作為淮南軍老牌的五大督護之一,路永抵達之后也是大慰人心,防守扈亭的胡潤、謝艾等人俱都出迎。

            然而路永滿心膠著,無暇寒暄,見面之后便問道:“都督眼下正居何處?隨身所攜多少兵力?”

            胡潤連忙將眼下黃河南岸形勢草草介紹一遍,路永聽完后臉色已是大變,指著胡潤怒聲道:“胡厚澤你也不是初入軍帳,怎么能讓都督孤眾犯險?汲郡之眾隨時都可來攻,若是都督身入陷阱,爾等百死莫贖!速速準備舟船,我要南下酸棗!”

            聽到路永嚴斥,胡潤等人臉色也都變得極為難看,下意識轉頭望向謝艾。謝艾這會兒也硬著頭皮行上來,拱手道:“路將軍稍安勿躁,扈亭之眾自有軍令在身,都督臨行之前已有安排。扈亭雖然略備水軍,但一則要防河洛之地,二則若田尼南向,便要渡河北入汲郡……”

            “住口!”

            聽到謝艾的話,路永更加怒不可遏,指著謝艾等人氣得渾身發抖:“原來如此,爾等居然是坐望都督赴險,以身為餌為你等爭取獵功良機!都督乃是千金之軀,淮南萬眾所仰,若是稍有閃失,爾等……罷了,辛士禮,速速備船!”

            辛賓聽到這話,一時間臉色也是極為難看,神態略有動搖,然而謝艾卻又咬牙行上,沉聲道:“不可!北上之計,都督早定,酸棗之局,亦列其中。若是別出謀劃,絕非善略,反有不測之禍!”

            “哼,往年我等與都督生死共赴,不知謝主簿何人!淮南營建至今,諸人皆可捐軀,唯都督不可犯險。爾等若只坐望都督危局而不救,不要怪我無情!”

            路永講到這里,臉色已經惡劣到極點。無論為公為私,他都不能坐視都督赴陷而不救,甚至手都落在佩刀之上,若是諸將還要強阻,即刻便要翻臉。

            然而其人話音剛落,謝艾已經反手抽出刀來,同樣厲聲道:“扈亭兵用何處,都督早定,艾忝受軍令,死不敢違!路將軍若要強行,請先斬謝艾,否則絕不敢枉負重任!”

            “你道我不敢殺你!”

            路永聞后,更加怒不可遏,佩刀直接抽出。

            “路將軍三思!”

            眼見此幕,胡潤等俱都色變,上前一步疾聲道。

            路永刀鋒直指謝艾,許久之后才恨恨道:“我不管都督囑你何事,若是酸棗為敵所困,都督不能安處,我必取你性命!”

            謝艾聞后,灑然一笑:“若是不能完成都督所命,無需勞煩將軍,艾絕不生存此世為淮南群賢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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