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之前領軍王朗也逐一前往拜會游說他們,但主要還是為了說動他們各發部曲襄定此亂,為了讓他們不至于因為膽怯而隱遁不出,有關晉軍敵情種種提及也并不多,講的更多還是有關宮禁亂事的內容。
更何況,哪怕就連王朗,其人直至身死,其實也并不能盡知今次犯境入城的晉軍底細究竟如何。
所以此刻,在眼見到這么多擁從著晉軍旗號的卒眾逼臨建德宮,墻頭上那些貴胄們、包括此前皇后所任命的輔國定亂幾老,俱都是頭腦發懵,陷入了茫然的驚慌之中。
“不對、不是晉軍、不是……”
但也不乏明識者很快便發現了不尋常的地方,這些逼臨宮墻的卒眾們看似人多勢眾、氣勢洶洶,但居高臨下認真觀望,還是能夠發現他們部伍雜亂,且器械配給也都粗劣不堪,若雄勢崛起南土、屢番大敗他們國中精銳的晉軍王師只是如此軍容,那才真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經此提醒,越來越多的人便察覺出異樣來,膽氣不免復壯,之后便有人忿聲道:“這些賊子真是狗膽,竟然敢趁敵軍犯境之危假借敵國旗號威嚇王都貴人,實在該死!”
既然不是訓練有素,戰力驚人的晉軍王師,那么這些貴胄便沒有什么可怕的。就算他們被閑置年久、久不典兵,但像恃強凌弱、欺壓小民的事跡,也始終不曾撂下生疏,于是之后城頭上便頻頻有人請戰。
襄城公石涉歸此刻還在牽腸掛肚的惦記著自己剛剛到手的禁衛將士們被沖擊到了哪里,情緒便有些不太高,待聽諸人不乏請戰聲,便隨手指派一人,冷笑道:“出宮狠殺恫嚇一番也好,讓這些賊徒知我王威浩蕩,不可輕侮!”
被指派那人是個羯胡少壯,大概本身也是不甘寂寞,對于自己能夠在眾目睽睽下率先出戰揚威振奮不已,得于授命后便即刻下了城墻,點出自己兩百余部曲慷慨行出宮墻。
雖然他人眾數量并不多,但卻是自家常年豢養的壯奴,而且甲械配給也都整齊,去攻殺那些烏合之眾的賊徒,自是手到擒來。
得見宮門打開,之后其內便沖出一路人馬,此刻陳兵于建德宮南面不遠處的人眾所組成的陣勢也隱隱有些騷亂。
畢竟這些人此前不久還只是順服于羯國統治下的小民,即便今次集眾景從王師用事,但多年積威,一時間卻難消除。此前一路沖擊,自有奮武將士開道,且面對的只是一些惶恐民眾,而眼下卻要陣對從羯國皇宮內沖出的軍伍,早前被按捺在懷的恐懼便不受控制的涌了出來。
但軍陣最前方的奮武將士們對此卻并無特殊反應,兵尉徐無病在察覺到周遭聲勢突然有些微妙的冷寂許多,當即便越眾而出,笑語道:“奮武之士且先出列,向在場河北義士先作表率,痛殺賊軍。”
這一路奮武將士人數五十余眾,因為一直活動在城南混亂地境,且其中大部分時間還在劉氏府邸內休養,因此傷損便可忽略不計,此刻聞聲俱都齊齊出列。
雖然人數并不多,但那整齊如一的動作、靜默肅穆的神情,還有精良嚴整的甲械武裝,自有一股威懾肆意涌出,周遭那些襄國各家部曲子弟們眼見之后,羞愧之余便有豪情涌現,恨不能以身代之。
此前這些人眾們心悸騷亂的模樣,早已經落入城墻上觀望的一眾羯國貴胄眼中,不免更加蔑視,并篤定這只是一群狐假虎威的暴徒。此刻看到居然還有人敢于出陣待敵,詫異之余,便是惱怒,紛紛嚎叫著催促那名出戰者從速殺光這些狗膽包天的賊徒。
出戰這一部羯卒部曲,因為只是私兵,所以馬力不多,為了保證陣勢完整,索性除了那個壯力郎主之外,其余俱是步行。原本前行速度也并不快,但是在聽到城頭鼓噪聲,兼又望見對陣居然此刻還有人敢上前待戰,也是羞惱不已,便呼喝著奔跑殺來。
特別是那名主將,原本還自有甲卒牽馬而行,但在羞惱之下又自恃勇力,索性直接甩開扈從,打馬疾沖,兩臂一震,馬槊挺起,便直向對面沖刺而去。
兵尉徐無病默然望向對面,待見敵軍主將業已沖鋒,他便抬臂撤下腰后一具弓,這弓是臨時在劉氏家宅摸來暫用,此刻徐無病輕叩弓弦,只覺綿軟無力太不合用,便隨手將之拋在了地上,轉而抓過一柄旁側兵卒剛剛組裝好、刀杖合一的斬馬刀。
此刻那名飛騎沖刺的敵將距離他們已經不足五丈,甚至已經可以隱隱聽到敵將沖擊所裹挾而來的激蕩風聲。
徐無病兩手持刀,這才上前一步,呼吸之間雙方距離更作拉近,他陡然頓足暴喝一聲,如春雷乍響,而手中斬馬刀也裹挾風雷之勢,直向來敵劈砍而去!
敵將眼簾微瞇,似乎已經可以看到這個不知死活的惡徒將要被自己一槊洞穿的畫面,于是他嘴角便也微微一翹,槊鋒微微顫抖點在那劈來的長刀刀身,準備順勢一帶之后揮槊轉鋒便將此獠開膛破腹。
然而雙方兵器陡然一觸,便有莫大力道沿槊身直向兩臂沖來,這一槊本是巧力撥引,那羯將也沒想到對方這人居然能夠劈出如此拙壯一刀,待到再作追力已經稍顯不及,馬槊非但沒有撥開這一刀,反而順勢打滑再因刀身傳來巨力沖擊,兩臂顫動之下險些握持不住致使馬槊飛出。
“不好……”
敵將心中陡念,但之后便轟然不知身在何處。
而南北兩處觀戰者則是看得真切,只見徐無病這一刀揮出,對陣者卻似乎呆滯一般,跨乘于馬背上的身姿微微一傾,竟似乎主動向刀鋒合身投去。
一刀之威,直接將敵將劈飛出馬背,而飛舞在半空中的敵將,橫掠中身上破裂的甲具這才崩離飛散,露出一具幾乎被劈砍成兩段的身軀!
徐無病這一刀硬撼人馬合一沖來的敵軍戰將,自身沖擊也不算小,支撐身軀的腳踝陡然一沉,只有身在極近處才能看清楚,這一員武將雖然佇立未動,但其所踏足地面卻是平地煙塵激蕩,就連戰靴都掀下幾分。
失去主人的戰馬很快便被其余奮武兵卒解決,更有人沖身上前,合身貼于兵長背后,肋扶抵消沖力。
片刻后,徐無病身軀微微一晃,繼而才上前一步,手中斬馬刀快斬敵將但卻纖塵不染,被他持握手中,遙遙指向對面建德宮墻,大聲喝道:“大將軍麾下行臺奮武戰卒,百戰精勇,賊中非冠軍之勇,不堪一戰!若有勇士,即刻來戰!否則,引頸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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