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個所謂的秘閣,規模比沈哲子此前所有參謀班底都要大得多,沈哲子是計劃招募六百到一千人之間。
這些人,主要選取就是如桓伊這種世道少進英流,他們未必在當下就有能夠主政一方的才力,沈哲子也并不寄望他們能在接下來的戰事中提供多大的幫助,只是將人召集起來,帶領著跟隨北伐大軍實地歷練一程,讓他們先對河北的形勢有一個最基礎、翔實的了解。
未來,將會從這些人中擇其優異,逐步選派就任地方,正式接掌羯國覆亡后所遺留下的大片領土,將河北這一片久亂境域正式納入行臺的統序之中。
所以這個所謂的秘閣,也可以說是專項人才定向培養的計劃。未來河北諸多州郡大治重任,必然會從這個團體中相繼涌出。
正因為身負這樣深遠的政治意義,所以這個秘閣入選人才的構成,某種程度上也可以代表沈哲子未來的治國思路。
他雖然沒有明確表態,但心里已經有了一個設想,在這六百到一千人的規模之中,其中出身寒門、豪武最起碼要占據三成。行臺原本的統治結構中,如豫州、徐州包括江東等地那些吏考優評的中下級官吏,也要最少占據三成。
還有剩下的四成,則就要從門生義故、世族后代、親戚勛貴,甚至包括諸胡部落之中選取。
寒門豪武雖然底蘊尚淺,而且大體上也乏甚政治遠見,但不可否認的是這一個團體,才是當下世道中最為踴躍進取、敢于拼搏的人。甚至舊年的沈家,便出身于此列。
世族高門,雖然無能昏聵者不乏,但他們是此前統治結構中最重要的組成部分,盡管無論在南在北都已經多受打擊,但也不可完全的排斥,徹底的忽略。否則未來的新秩序哪怕初期看起來再怎么強勢,因為有此巨大隱患,也一定不會得于穩定。
后世不乏人爾朱榮河陰之變,殺盡北魏權豪,侯景作亂建康、屠戮江東舊族,是怎樣的壯闊豪邁,但卻往往忽略這兩人唯此高光時刻,之后下場都很凄慘,勢力轉瞬之間便分崩離析。
世道就算是要大破大立,但仍有一種慣性的反撲不可忽略。原本構成舊世界的基礎,突然被鏟除掉這樣一大塊,一個存在世道數百年之久的政治群體突然被拿掉,絕非能夠在三五年之內就能補足,倉促之間涌入填補的未必就對新世界的建造有利,更多的可能會是種種妖異、怪誕。
南朝劉宋皇室種種荒唐,某種程度也可以說是這種政治失衡所帶來的苦果自食。宋武劉裕也曾有氣吞萬里如虎的豪壯,可惜終究不能長生不死,管不到自家后代種種作妖悖逆。
包括中朝的八王之亂,其實也可以放在這個范疇中進行討論,當某一股確有力量的政治勢力不能遵循常規途徑進入統治階級,與皇權進行對話,便會轉而與其他政治勢力進行茍合陰謀,達成其政治意圖。
司馬氏霸府最初包容性便極差,較之曹操魏王霸府差的更多。雖然也沿襲了曹魏尊崇舊族的基本政策,但其得國過程中的淮南三叛,包括鐘會的反叛在內,也讓司馬氏對世族充滿了不信任,多有肆意屠戮。
之后大封宗王,這些宗王并沒有成為預想中的社稷藩籬,而是因于私欲加上各自所依賴的包括世族在內的政治力量的鼓動,甚至不惜招引胡虜的武力為用,反而成為最大的不穩定因素。
比如舊年沈充不能通過常規途徑為皇權所用,他自然而然就投靠權臣王敦,進行種種逆亂操作,可以說是這種政治現象最佳注腳。
因是沈哲子也從不奢望從他一代便將當下種種政治隱患徹底消除掉,能夠將主要的削弱成次要的,將怙惡逆亂的打服消滅,樹立起羯國包括后繼將要內入華夏作亂的胡虜這樣一批共同敵人,便已經具有了構成新秩序的主要元素,在絕對武力的震懾前提下,達成一種新的政治邏輯。
其實對于自身的前途,桓伊也是不乏迷茫。一方面他還不乏年輕人那種涉世未深的固執,不愿意因為這一個姻親關系就此放棄自身的努力,從此平流進取,裙帶邀幸,另一方面他又不知自己的才力究竟能在哪一方面得于大放異彩。
因此對于大將軍的這個邀請,他也激動不已,連忙點頭表示自己明日便可前往這個仍在組建中的秘閣。
對此沈哲子則示意倒也不必焦急,眼下秘閣還未成型,各地州郡仍在選送優秀官吏,之后也將要在館院進行一次大考選拔,去得太早也是閑坐。
話講到這里,天色已經晚了,沈哲子便起身送客,桓伊便也在府下仆役的引領下直往別院休息。
回到內舍之后,沈哲子便聽到一串嘹亮通透、又有種撕心裂肺的哭聲正傳出來,他雖然已經有些倦了,但還是有些好奇,蒲生這小子向來沒心沒肺,怎么今天如此悲傷?
心中想著,他便舉步向哭聲傳來的方向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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