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的話聲音不大,但卻是鏗鏘有力,也許她的背已經挺不直,但依舊是國公府的頂梁柱。
老太太一邊說,唐嫵一邊蓄淚,到最后,淚珠子還是沒忍住,終于噼里啪啦地流了下來。
說來也是怪了,她曾受了那么多苦,都沒怎么哭過,可自打回了程家,她的眼淚時常都在眼眶里。
唐嫵攥了攥拳頭,最后還是鼓起勇氣鉆到了老太太懷里。
老太太拍著唐嫵的背脊,一下又一下。
老太太緩緩闔上眼睛,好似又回想起了十幾年前,唐嫵還在襁褓之中,揮舞著小手,咿咿呀呀的模樣。
“我老了,你們一個接著一個的,都要嫁人了。”老太太低聲道。
——
郢王回府的時候,正是該用晚膳的時候。
楚側妃正訓斥著一旁的下人為何端來了她不愛吃的蔥花,就見郢王跨進了她的院子。
楚側妃受寵若驚地站了起來,喃喃低語道:“殿下。”
郢王坐到了一旁的杌子上,楚側妃殷勤地拿起茶壺給郢王斟茶,她入王府多年,從沒在這個時候見過他。
楚側妃攏了攏兩側的頭發,生怕自己容貌不抵從前,也生怕他只是來她這坐坐。
“殿下用膳了嗎?”楚側妃柔聲道。
郢王語氣低沉道:“沒有。”
楚側妃開心極了,她連忙招呼著外頭把屋里的飯菜重新換一通,然后又說了幾個菜名,都是他愛吃的。
“不必了,本王今日來這兒,是有話對你說。”郢王打斷道。
也許是女人都有天生的直覺,聽完這話,楚嫣的心里就是沒由來地“咯噔”一聲。
她臉上的笑意有些凝固,但仍是貼心地揮退了屋中的下人,片刻之后,屋內便只有郢王和楚嫣二人。
郢王府現下沒有王妃,唐側妃又“病逝”了,所以府里的中饋權就落到了楚嫣身上。
楚嫣好似生怕他先開口一般,所以率先提起了近來府里的瑣碎之事,比如,從入冬以來的開銷,皎月堂的修繕的工程,再比如生活中一些七零八碎的小事。
郢王并未打斷,亦或者說,他不知從何打斷。
一直等到楚嫣說完,郢王才頓住了他飲茶的手,他對上了楚嫣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再過幾日許院正便要回鄉養老了,太醫院的下一任院正,本王向陛下推舉了你父親。”這本該是天大的好事,可楚嫣的心就是忍不住跟著顫抖。
他將茶杯放下,隨即將一紙休書和一張堻州刺史的戶帖放到了桌子上。
楚嫣低頭一看,眼眶就紅了。
竟然……
真的讓她猜中了。
她知道,以她父親的能力,就算在太醫院待到花甲之年,也坐不上院正的位置,京城的官職大多如此,爬到一定的位置,就會停滯不前,所以院正之位,已成了楚父的執念。
郢王如此做,便是在利誘了。
楚嫣知道他向來是個說一不二的人,就如當年,他對她失望一次后,便再沒有給過她機會,她強顏歡笑地拿起一旁的戶帖,顫聲道:“敢問殿下,這是什么?”楚嫣還未來得及細看,但堻州刺史戶帖的旁邊,“尚未娶妻”四個大字,直接灼痛了她的眼。
“你我本無夫妻之實,再嫁亦是不難。”
他這一字一句,看似是在為她著想,但于楚嫣來說,又何嘗不是一把戳她心肺的利刃?她借著一抹燈光去看他那張俊美無雙的側臉,也不知是火光太刺眼,還是他眼里的毫無波瀾的神情刺痛了她,一時間,她感覺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起來。
郢王說完話,就起了身子。
楚嫣的手隱隱顫抖,在他轉身離去的那一瞬間到底是爆發了,女人的不甘向來是可怕又決絕的,她跑到外頭,撕心裂肺道:“我曾在京城的鋪子里見過一次程大姑娘的背影。”
“是她嗎?”楚嫣的嗓子眼兒都跟著顫,
是她嗎?
郢王不語,步伐匆匆,連一絲停頓都沒有。
直到夜里,楚嫣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坐起,拿出了那張名帖,翻來翻去,終于看清了堻州刺史的名字。
姜衛。
竟然是姜衛。
這是她的青梅竹馬,若不是她父親愛名愛利,想必,她早已成了姜大夫人。
楚嫣緩緩閉上了眼睛,他忽然明白,為何郢王一定要堅持與安茹兒和離了,也突然明白喜桐院那位為何會在誕下郡主后毫無征兆地病逝了。
他下了好大的一盤棋,棋局多變,他有舍亦有得,但唯獨不變的,就是為了讓程家那位大姑娘,風風光光,名正順地當上郢王妃。
楚嫣突然笑出聲來,她猛然回想起了渝國奸細把唐嫵帶走的那天,那是她頭一次,看到他眼眶猩紅,又失魂落魄的模樣。
她也是那時候才知道。
原來,他不是天生心腸冷硬,生性薄涼。
原來,堂堂郢王殿下,也不過是個俗人,也會為了女人魂不守舍,失態發瘋。
只不過,勾著他魂兒的那個人,不是自己罷了。
——
郢王回到歲安堂,有些無奈地拿出了兩本學習刺繡的書籍。
然后在四下無人的內室里,先是裁剪了一塊黃布,來回比量,而后又像模像樣地將綢緞嵌到了繡繃之中。
他翻開第一頁,入目的,就是一個鴨子的圖案。
他不禁啞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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