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門關離長安很近,攏共不過兩三百里的路程。
太祖建朝初年,北方的匈奴頻頻犯境。當時大雍根基不穩,有好些次都被突厥突破了邊關關隘,直逼長安。
當時的秦門關,就是長安的最后一道屏障。
到了先帝去世的時候,先帝死得突然,朝中幾個皇子各據一方勢力,發生了頗為嚴重的爭斗,甚至起了兵變。突厥也正是在那時大舉進犯,一路攻到了秦門關外。
許宗綸就是在那個時候,救了清平帝一命。
人上了些歲數之后,總容易懷舊。
這日,天朗氣清,清平帝站在長安的南城門上,看著城外的將士點兵之時,便不由得想起了當年的場景。
那時候,他好不容易斗垮了自己的幾個兄弟,剛登上皇位,北方便來了急奏,說秦門關危難。
他當時年輕氣盛,又不耐煩面對滿朝各個皇子遺留下來的勢力,便親自點兵,要御駕親征,親自前往秦門關退敵。
他頭一次面對血雨腥風的戰場,頭一次見到滿地尸殍、狼煙四起。
也就是在那一次,他率領部隊追趕撤離的突厥人,被埋伏在半路上的突厥大軍圍困,險些喪命于流矢之下。
正是許宗綸率兵趕來,將他從重圍之中救出。而許宗綸為了替他擋下那一箭,被流矢射中了右側胸膛,險些喪命。
清平帝一直記得當年許宗綸舍命相救的恩情。
故而,即便當年的許家沒有站在他這一邊,他也并沒有對他們多作為難。此后,他朝中缺人,也常毫不吝惜地將權力和肥差交到許家人的手上。
到了之后,許家逐漸勢大,開始目中無人、興風作浪,他才設法壓住許家的氣焰。即便如此,他也只用制衡之法,從不對他們真做出什么懲罰。
在他這里,許家人受了太多的恩惠。
不過今日點兵,主將并不是許宗綸。他按著自己原本的安排,將許宗綸部下的一眾將士,全都交由了一個才從邊境調回京城的武將手里。
畢竟清平帝也知,等到軍隊南下,過了江南,此后的大權便都要交給薛晏了。既然如此,精心挑選一個位高權重的武將反而沒必要,還會多生事端。
他安排這個武將要做的,只是從許宗綸手里接過權力,妥善送到薛晏手上罷了。
故而,清平帝的目光并沒有在那主將身上停留太久,只略略一轉,便落在了隊伍左側待命的許宗綸身上。
“朕有多久沒見過宗綸了?”清平帝目光頓了頓,淡淡問道。
旁邊的聆福頓了頓,連忙應聲:“回陛下,已有四年了。”
清平帝淡淡一笑,語氣中頗有幾分懷念;“他倒是沒怎么見老。”
聆福有些說不出話。
他昨天接到了許相的密信,以及一包裹得嚴嚴實實的藥粉。
他這才知道,許家要干什么,又要讓他去干什么。
聆福是想給自己留后路,但是現在的他,可是宮中太監里風頭無兩的風光,讓他將自己這靠山親手推倒,簡直是讓他自毀長城。
可是到了如今,卻是覆水難收了。
他已經站到了許家的陣營里,之前將錦衣衛的消息告訴他們,不過就是為了讓他們有機會自我保全,免得拖累了自己。
卻沒想到,許家的膽子和胃口,竟然這么大。
如今,許宗綸的軍隊已經兵臨長安城下,無論他答不答應許家,清平帝都難以保全了。如果他不答應,任由許家兵變,那么軍隊殺進皇城之時,他也活不了。
而如果他向清平帝坦白,即便能夠保全清平帝,以他對清平帝的了解,他也是活不了的。
皇上有多么多疑,他最是清楚。
他絕對不會留下自己這么個背叛過他的奴才,在他的身邊伺候。
如今,只有聽命于許家,給清平帝下藥,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了。
兩相權衡之下,聆福做出了選擇。
他飛快地從思緒中抽身,面上露出了笑容,跟著清平帝寒暄道:“武將常年習武,身強力壯的,總顯得年輕些。”
清平帝笑了幾聲。
“陛下仁慈,這么久過去了,還惦記著許將軍呢。”聆福覷著他的神色,試探著道。
清平帝自然不會不愛聽這等吹噓的話。他笑了笑,說:“畢竟宗綸救過朕一命。”
聆福見他這幅神情,心里便有了底。
“那……許將軍明日便要開拔,陛下是否需要奴才為陛下安排一番……?”他問道。
平日里,他作為奴才的,給主子安排這種事,自然是逾越了。但此時城樓之下立著十萬雄師,戰鼓震天,氣氛正熱烈著,清平帝又回憶起往昔,情緒便跟著上來了。
聆福最會察觀色,知道什么時候跟自己主子開口最合適。
果然,清平帝并沒有多考慮,便道:“是該給主將餞行。”
他如今想見的,不過是許宗綸,但許宗綸已經被他貶為副手,并不算是主將。所以,清平帝略一思忖,便下令道:“你去安排,只說朕給主將餞行。連帶著軍中幾個主要將領,一并陪同吧。”
聆福忙答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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