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依不舍地送走父母和五弟,張平幾乎一步一回頭地回到宮里,懷里揣著他娘特地給他帶來的腌咸肉,連走路都輕了三分。
不過一進內宮,張平的表情就變了,變得有點憨傻、有點畏縮。
回到住了五年多的院子里,他家殿下正在練習射箭。院子不大,只能讓他近距離練習臂力和準頭。旁邊兩位大師傅之一的趙公公拿著把開了鋒的鋼劍在他身后追擊。
帶著面具的皇甫桀不但得躲避趙公公的追擊,還得連連射箭,直到壺中箭射完為止,最后看他能中靶心幾箭。
這個訓練一開始的時候,趙公公用的是木劍,然后就是未開鋒的劍,然后是開了鋒的刀劍。去年這時候皇甫桀不但無法射中靶心且會受傷,現在受傷也會受點,但射中靶心的幾率卻高了很多,十箭中總有四五箭能中。
如果靜止不動或無高手追擊,皇甫桀的箭絕對是十發十中。況且他臂力大,別說百步穿楊,就是更遠一倍的距離,他也能射中目標。
趙公公對皇甫桀的箭法很滿意,他主要教騎射、兵法、武技等外功。
而在一邊繡花看起來弱不經風的的楊嬤嬤則教授皇甫桀內功,和一些稀奇古怪她愿意教的東西。
“張平,你爹娘來了是不是?帶了什么好吃的沒有?”青云第一個跑了過來。
“青云妹妹。”張平傻笑。他很喜歡活潑的青云,如果不是下面那根沒有了,也許他會想辦法把青云偷回家做媳婦。
“笑什么笑?傻樣!”青云一指戳上張平的額頭。
皇甫桀一箭射出靶外。
“你懷里鼓鼓的是什么?快拿出來。”
“是咸肉。晚上蒸咸肉給你們吃。”
“太好了!我就喜歡吃咸肉。”年已十八的青云笑開了花。
和院中諸人打過招呼,張平走進廚房老老實實地劈柴燒水。在這院中,五年來他基本就是個粗活雜役,凡是青云白蓮不愿干的他都得干。本來宮中太監各有各的司職,但因為他們這小院情況特殊,并不希望有太多人打攪,所以本該由一些雜役太監干的活也落到了張平頭上。
張平也無所謂,全當練功。所以他柴劈得那個好啊、水挑得那個穩啊、院子里的落葉也掃得快。
在張平燒水給大家洗浴用的時候,皇甫桀已經順利結束今天的實技練習。
看皇甫桀十箭中上了靶子的有九箭,竟有四箭在靶心,趙公公滿意地點點頭。對這位四皇子他說不上有多喜歡,但對他武學及治兵方面的天資還是極為贊賞的。兩年前他正式收了他為徒,把些壓箱底的絕活都教了出來。同樣的也對他更為嚴厲。
“殿下,這是將軍傳來的信。”白蓮走過來對他福了一福,遞給他一封密信。
皇甫桀在院中石凳上坐下。
白蓮隨即奉上香茶退下。
“你外公給你傳來了什么消息?”楊嬤嬤一邊繡花一邊問。
皇甫桀揚揚手,“好消息。”
晚上,四皇子屋內。
“五皇子好像被叫去問話,六皇子的侍奴證明六皇子去流云宮當天收到了五皇子讓人遞來的帖子。可是五皇子為什么要殺六皇子?而且他這樣做豈不太明顯?”
張平不解,皺著眉頭思考。那小鬼雖然討厭,但就這么沒了,聽起來總是不太舒服。不提他皇子身份,那也是一條人命。
皇甫桀正拿著棋子在沙盤上進行兩軍對壘,看起來就跟小孩游戲一樣。
“殿下,問你呢。”張平戳戳全神貫注的皇甫桀。
四皇子抬起頭,一張與常人不同的深邃臉龐絕對能讓人過目不忘。尤其從他眉心延伸至耳下的人字形血色胎記,讓他的臉看起來怵目驚心。
可能張平已經看慣這張臉,他不但不覺得這張臉難看,還覺得挺有陽剛之氣。
“不是他。”說了這三個字,皇甫桀又低下頭。
“你是說殺人的不是他?為什么你這么肯定?”
“那天老五約老六去傳說中鬧鬼的流云宮一事,老三、我、還有長、三公主都知道。老六獨得父皇寵愛,一向被幾個皇子皇女妒忌,早就有人想教訓他一下。那天在御花園還是長公主提出要嚇唬六皇子,當時她還讓我扮鬼嚇他。我拒絕了。后來老五就說他要約老六去鬧鬼的流云宮,借此試探他的膽量。”
“你是說知道六皇子那天會去流云宮的不止五皇子一人?”
“嗯。”皇甫桀繼續玩他的沙盤。
“長公主知道,也就表示皇后娘娘也可能知道,皇后娘娘身后有大皇子。三公主知道,那貴妃娘娘自然也有可能知道,貴妃娘娘的兒子是二皇子。好嘛,懷疑對象全齊了。”
“是呀。”四皇子唇角微微勾起一絲弧度。
從他外公傳來的消息中可以得知,朝中現在形勢不明,雖然勝帝還未立太子,但礙于朝臣施加的壓力,他最后十有八九還是會立長子皇甫琿為太子。
就這么輕易讓那人如意嗎?
呵呵。
“你也要小心點。今后你要去哪里一定要帶上我,雖然我現在的功力還稱不上天下第一,但保護你我卻足足有余。”張平故意搗亂藏起兩顆黑子,他這段時間天天看皇甫桀操練沙盤,大致也懂得了一些。
皇甫桀回過神,發現他布置的兩只伏兵竟不見了。抬頭看看張平,咧開嘴笑了。
“你信不信我就算沒有這兩支伏兵,一樣可以取得勝利?”
“哦?真這樣的話,趙公公一定很高興。”張平心中升起一種奇怪的感覺,為什么皇甫桀似乎一點都未把六皇子的死放在心上?而且為什么他有一種他家殿下知道兇手是誰的奇怪感覺?張平搖搖頭,硬是把那個感覺壓了下去。
皇甫桀在燭光下看著陪伴他的張平,心里有股沖動。他好想把那天的經過告訴張平。他知道老五痛恨老六,恨他獨得父皇寵愛、搶了父皇所有注意力。他只不過有意無意與老五聊了幾句,說了幾個惡作劇的法子。
然后一切就這樣自然而然發生了。
他并不擔心會有人查出兇手是他,在他看到六皇子不知從哪里得來消息竟將計就計、反過來扮鬼嚇唬五皇子時,他就知道老五大概把所有能拖下水的全部拖下了水。一池水攪渾了,想再找出兇手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何況此時非彼時。呵呵!
看到那小子臉朝下一動不動地浮出水面時,他心里真的很高興,不知怎的他就想到了張平四年前受刑的場面,然后那晚他夢遺了。
“張平,”他還是不敢跟他說。是的,不敢。他無法想象張平用一種厭惡的眼光看他時,他會變成什么樣。他也無法承擔張平離開他的后果,一想到張平有可能會離開他,他就害怕得連覺也不敢睡。
“怎么?準備認輸?”張平笑得露出一顆尖尖的小虎牙。
皇甫桀想摸摸那顆小虎牙。不過他只是想,并沒有動手。
“怎么可能?”十四歲的半大皇子笑道。楊嬤嬤的提議么,似乎不錯的樣子。
三法司會審,最后查出的結果卻讓人瞠目。
五皇子、長公主、三公主被罰閉門思過三月,并被扣了一年皇家俸祿。四皇子因為知情不報,也被罰了半年皇子俸祿。
這個處罰是勝帝親自下的。沒人敢說輕,因為殺害六皇子的兇手還未抓住。
可是就連二皇子一派也認為這是皇后娘娘借機殺人好逃脫罪責。
那晚負責巡邏流云宮一片的侍衛們都被處以重刑,這還是身為長樂衛尉的田晟求情才免了死罪。
就在朝中上下、宮中內外盛傳大皇子為太子之位謀殺六皇子時,勝帝連下二旨。
一為說明六皇子被害一案,據三法司查明,此乃別國刺客所為。殺他愛子,只為動搖他的情緒,好讓他無心朝政。
二竟是立大皇子為太子的詔書。
瑞華宮內。
“皇上下這個旨意,大概也是為形勢所迫。證據不明,既不能羈押大皇子徹查,又不能任朝中流紛飛有損皇家威儀,他也只能立皇甫琿為太子。”賢妃臉色不悅帶了點嘲諷。
“是。父皇大概也擔心把大皇子一派逼得狠了,到時候魚死網破也是不值。他今天能立他為太子,將來自然也能廢他做平民。”皇甫桀自從聽到勝帝對他和幾位皇子皇女的處罰后,心中就有一絲奇異的感覺。
“可惜這次雷聲大、雨點小。幾派都沒有傷到根本。哼!”
皇甫桀抬起戴著面具的臉,對,就是這個。以父皇對六弟的寵愛,怎么會這樣輕易放過他們?雖說兇手未定,但這處罰也未免輕了點。就像是在保護誰。
他在保護誰?
他,自然不可能。
那剩下的呢?
大皇子?二皇子?長公主?三公主?還是五皇子?
皇甫桀笑了。如果真是這樣,他想,他要把順序變一變了。
“你出去干什么了?”
張平嚇了一跳,丑小子躲在屋中竟能讓他察覺不到,不錯不錯。
“沒什么。我出去練練腳。”
“是嗎?我怎么好像聽說內侍監掌刑罰的幾個太監這段時間日子不太好過?不是有人被打,就是有人掉進池塘?我還聽說最怕蛇蟲的內侍監大太監上床的時候發現被子里藏了一條白蛇,嚇得病了三天。而那白蛇還是珍獸園里養的。”
“您聽說了?”張平眼睛一亮,摸著打火石點亮蠟燭。
屋里亮了起來,映照出皇甫桀一張陰森森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