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幾日,謝鏡辭的大半時間都用在了恢復上。
她舊疾未愈,又在鬼域里受了新傷,謝家夫妻溺愛女兒出了名,給她尋來了一大堆不管有用沒用總之都很貴的藥材。
其余空閑的時候,便是領著裴渡和莫霄陽一起在云京城里四處亂逛。
他們兩個都不是云京人,尤其莫霄陽,乍一見到都城繁盛之景,激動到一邊跳一邊走路,能去僵尸片里客串。
時間轉眼而過,很快就到了問道會開始的當天。
問道會不似傳統法會,需要御劍或乘坐飛舟四處亂飛,只需以神識進入玄武境,便能與大陸各地的修士相連。
有點類似于某些小世界里所謂的“互聯網”,都是千里一線牽。
修士之間,等階高低的鴻溝不可逾越,為公平起見,問道會為煉氣、筑基、金丹、元嬰乃至化神修士都設置了不同的批次,彼此之間互不干擾。
“我還是頭一回參加這種大比。”
莫霄陽很是激動:“想必能讓人大開眼界!”
他總算用對了一次成語,謝鏡辭在心里豎起大拇指。
孟小汀和謝鏡辭一樣,之前都在學宮里累死累活,沒有空閑時間參加此類大比,如今終于得了機會,同樣躊躇滿志:“聽說每一屆問道會的規則都十分有趣,不知道今年會是如何。”
她說罷想起什么,眸光一轉,把聲音壓低:“對了辭辭,我聽說裴家那兩位公子,也會來參加這次大比。”
裴鈺和裴明川。
橫豎兩個廢物。
裴鈺年紀比她和裴渡大上許多,卻還在金丹期巔峰打轉轉;裴明川則是靠靈丹妙藥堆出來的金丹,典型外強中干。
聽說裴鈺是上屆問道會金丹階段的魁首,這次的第一名,他必然也是勢在必得。
就看他能不能搶到。
問道會沒有太多繁文縟節,只要在規定時間內進入幻境,就算是入了大比。
礙于裴渡如今有些尷尬的身份,為避免讓他覺得難堪,謝鏡辭特意選擇了掐著最后的點來到幻境大門。
絕大多數人都已經入了問道會,少數幾個零零星星候在門邊,甫一見到她和裴渡,不約而同露出驚訝的神色。
這兩位,一個昏睡整整一年突然醒來,另一個被逐出家門,聽說還心懷不軌、與邪魔勾結,除了一個“慘”字外,還有另一個共同點。
謝鏡辭神識受損,裴渡則是筋脈盡斷、修為盡失,不管哪一個,實力應該都大不如從前。
現實版本的天之驕子隕落,想要吃瓜看熱鬧的人不在少數。
謝鏡辭沒多加在意,徑直入了大門。
進入幻境后的第一感覺:冷,黑,又冷又黑。
第二感覺:難道這是《冰河世紀:修真版》?
與刺骨寒意一道出現的,還有一段浮現在她腦海里的文字。
[歡迎來到問道會。
本次大比規則:收集幻境內妖魔的恐懼值,方法不限,數值最高者取勝。
其它:無。]
翻開另一頁,是一行醒目大字:[您當前已收集恐懼值:0。]
……恐懼值?
要想讓妖魔產生恐懼,最好的方式,應該是對它們進行獵殺。
至于規則里所說的“方法不限”……是否可以理解為,虐待、綁架和其它種種更加過分的手段,都是被允許的?
不愧是傳說中的問道會,果真自由。
也不知道其他人會弄出哪些花樣。
等看完規則,謝鏡辭眼前的景象便倏然亮堂起來。
她看見雪。
連綿無邊際的大雪肆無忌憚,覆蓋了一處又一處高聳的山坡。每個修士都會被隨機投放到地圖里的各個角落,她如今所在的地方,應該是雪山高處。
即便有靈力護體,由于修為受損,謝鏡辭還是難免被凍得一個哆嗦。
放眼望去盡是雪白,朔風勾連出銀河般傾瀉而下的雪霧,在漫山遍野的白色里,四處覆蓋著龍吟般的風聲――
颶風勢如破竹,有如海上巨浪,險些將她直接掀翻在地,謝鏡辭尚未看清更多景象,就被身后一股力道迅速往后拉。
等那股力道消失,將她籠罩的狂風也就小了許多。
她被人拽進了一處山洞。
洞穴最多僅能容納三人,洞口則是一條細長直縫,斜斜向左傾倒,正巧能避開寒風。
至于拉她進來的人――
謝鏡辭恍然回頭,見到一張再熟悉不過的面孔。
謝鏡辭難掩詫異:“裴渡?!”
沒救了完蛋了。
人設飆演技的對象是他,幻境都滿地圖地隨機投放了,她見到的第一個人居然也還是他,這究竟是什么樣的孽緣,簡直恐怖。
“謝小姐。”
少年的目光落在她被凍得發紅的臉頰與耳朵,略微皺了眉:“此地疾風正盛,不如等風靜下,再出洞探尋一二。”
他頓了頓,終是沒忍住:“你受凍了?”
謝鏡辭自然是死要面子,矢口否認:“沒有。”
狂風不知道什么時候才停,她等得無聊,干脆找了處角落坐下來,仰頭問他:“這次的規則,你怎么看?”
裴渡應得很快:“問道會想讓我們屠殺更多妖魔……甚至是折磨。”
在臨近死亡之時,所釋放的恐懼無疑極為巨大。
但死亡畢竟只是短短一瞬間的事情,一旦妖邪沒了性命,就再無利用價值,與之比起來,“折磨”就截然不同。
這是種持續性的漫長傷害,對于未知命運的迷茫,往往能成為恐懼的一大來源。
裴渡見她托腮思考,猶豫片刻,走到謝鏡辭身邊,隔了段小小的空隙,小心翼翼坐下來。
無論大屠殺還是惡意折磨,全是大家都能想到的點子,更何況太過簡單粗暴,她并不喜歡。
除此之外……還有沒有別的什么手段呢?
[不這樣做,難道你還打算用綠茶之力征服它們嗎?]
她正想得入神,猝不及防聽見耳邊傳來的聲音:[恭喜宿主觸發新場景,當務之急,還是來看看人設吧!]
謝鏡辭真的很擔心,有朝一日她在越級打怪的時候,系統會讓她向終極大boss撒嬌嚶嚶嚶。
……那也好過對著裴渡撒嬌嚶嚶嚶。
玄武境中的景象能向外界投放,為保護隱私,修士們可以自行選擇屏蔽。在講出那段臺詞之前,她搶先切斷了洞穴與外界的感應。
裴渡一直沒說話。
在身邊的謝小姐開口之前,他始終安安靜靜,不去打擾她的思考,直到謝鏡辭身形一動,突然脆生生道:“好冷。”
她說著往手上哈了口熱氣,雪白氣團好似淌開的水流,緩緩落在柔荑般的手心:“手也被凍僵了……這種氣候真討厭,你說是不是?”
裴渡看見她扭過腦袋,雙眼里似笑非笑,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瞧。
至于那雙凍得通紅的手,則被謝鏡辭滿臉無辜地舉到他眼前,手指微微一蜷:“你看,指尖全是紅的……你的手是不是暖和許多?好羨慕啊。”
她的動作如同某種隱晦的暗示,亦如一根縛在他身上的繩索,只需輕輕一拉,就能讓他無法抗拒地隨之向前。
裴渡的心臟被懸在半空,隱隱發緊。
而他也的確照做了。
洞穴之中狹小擁擠,因為兩人間的距離格外貼近,所以當他伸出手,輕而易舉便觸到了謝鏡辭的掌心。
“謝小姐。”
他的觸碰很輕,只堪堪把指尖覆蓋在她手心,末了遲疑出聲:“再繼續……可以嗎?”
謝鏡辭沒有回答。
人設不允許她拒絕,即便她在心里瘋狂吶喊了一萬遍:“裴渡你個白癡!怎么這么快就能上鉤!”
白癡裴渡:“失禮了。”
他們的體溫都是冰涼,當少年生著薄繭的拇指劃過她掌心紋路,謝鏡辭很沒出息地抖了一下。
太癢了。
雖然修真界不怎么講男女之防,但摸女孩子的手這種事情――
她不知怎么,心口倏地掠過一個念頭:如果和裴渡在山洞里的是另一個女人,難道他也會這么毫不猶豫地摸上來?
不對。
他愿意摸什么人的手,和她壓根沒有半毛錢關系,她干嘛非要在這兒胡思亂想,浪費時間和心情。
正值這個走神的空隙,她的整只右手已被裴渡輕輕包進掌心。
不得不承認,因為修為更高的緣故,他手上的涼意比謝鏡辭少上許多,加之男性的手掌寬大,牢牢覆上時,溫暖綿軟得不可思議。
出乎意料地格外舒服。
謝鏡辭忍住了把整只手用力往里面拱的沖動,那樣只會讓她聯想到毫不矜持的小豬撲食。
“這樣……會不會好些?”
裴渡的聲音有些僵。
他居然如此光明正大地握住了謝小姐的手。
胸口像是盛放著一個重重敲擊著的鼓,他竭力平復情緒,才能不在面上顯露出過于明顯的緊張與喜色。
姑娘家的手軟得像水,冰冰涼涼,仿佛只要輕輕一捏,就會整個軟綿綿地凹陷下去。
他不敢逾矩,只有拇指用力,將它包得更緊。
皮膚與皮膚如此緊密無間的感覺很奇怪,謝鏡辭感受到他手上的力道,不自在地低下頭。
一定是因為裴渡的手掌太熱,所有她才會覺得心口燥熱到發慌。
這樣的氣氛已經足夠尷尬了。
偏偏她腦海中再度傳來叮咚一響,然后是系統幸災樂禍的聲音:[第一階段完成,恭喜解鎖第二階段!]
謝鏡辭頭皮發麻,差點騰地站起身來:“什么第一階段第二階段?我警告你別亂來,系統混――爸爸!”
[這是沒辦法的事兒,我也做不了主啊。]
系統語氣無辜:[你也算是個老綠茶了,應該不會不知道,綠茶撩人,哪有說一句話就止住的?如果裴渡打從一開始就選擇拒絕,第二階段就不會被觸發;但是吧,既然兩位已經這樣――咳,你懂的,自求多福。]
不!!!她不想懂!!!
而且那個“自求多福”……
你干脆說“加油活下來”好了!!!
謝鏡辭的內心有點崩潰。
當她看見系統給出的臺詞動作,“有點崩潰”便成了“史詩級別的天崩地裂”。
裴渡察覺到謝小姐神色不對,心口一慌。
謝小姐一向不喜男子的觸碰,往往與身旁所有男修都保持著距離。
他如此唐突地握住她的手,倘若惹來厭煩――
不等這個念頭落地,謝鏡辭被握著的那只手便倏然一動。
然而她并未掙脫,而是手臂稍稍用力,把右手往眼前縮。
裴渡手掌與之相接,也就直勾勾來到距離她近在咫尺的半空。
他感受到謝鏡辭直白的視線,盡數流淌在自己手背與手指之間。
“我還是頭一回,被男子像這樣握住手。”
她說罷揚唇笑笑,嗓音里裹挾了冰雪的涼氣,被緩慢溫和地念出來,仿佛能順著耳朵沁入心底。
謝小姐是……第一次。
裴渡將唇角抿直,聽她繼續道:“原來男子的手是這副模樣,我曾經從未認真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