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士頓暴雪。
陳逸午休起來拉開窗簾,天地一片雪白,雪已近齊膝。
這是入冬以來不知第幾場暴雪,他已經習慣。
好在今天是周末,閉門不出就行。
室友roy在給房東打電話,讓房東找人過來除雪,見他下樓,掛斷電話急道:“逸哥,你車沒被埋,借我開開。”
陳逸把車鑰匙扔過去,“要去哪?”
roy很是無語:“你能不能上點心,今天吃火鍋啊?要去采購啊!”
roy是美籍華人,祖籍重慶,父母移民就跟了過來,家在西部,還在念本科。
火鍋是他刻在基因里的美食喜好,也是他坑陳逸合租的籌碼。
他在找到陳逸合租時說:“我什么菜都會做,葷的素的,只要你能買到,我就能給你做出一鍋美味來!”
陳逸信了,原本打算自己住的他同意了合租。
后來發現,roy也不能算說謊,什么葷的素的往火鍋里一扔,都不能說難吃。
陳逸不咸不淡地說:“又火鍋。”
“你這話到外面去說要被打的你知道嗎,”roy一副無語的表情,“身在福中不知福,而且今天是元宵啊。”
元宵。
原本是她計劃要來波士頓的日子。
知道她簽證沒過以后,這個日子于陳逸而就只是普通周末。
她在上海過元宵,應該又在家宴上被聊暈了。
思及此,陳逸打開微信,正準備發過去視頻,想起國內是凌晨,又作罷。
他萃了杯咖啡,上樓繼續寫researchnote.
樓下傳來除雪機嗡嗡運作的聲音,不一會兒,roy上樓來,“ethan.一起去超市?”
“我不去了,買什么都行,回來給你報,”陳逸頭也沒抬,但忽然留意到他又叫他英文名,絕對有事相求,目光質詢看過去,“還有什么事?”
“ethan,你能不能不要總那么自然地說這種買什么都行隨便花的話,我是直的,拜托。”
陳逸皺眉:“不是你說你做飯我付錢就行?”
roy不再打趣,換上一副討好的表情:“我今天請了人來。”
陳逸冷哂一聲,他就知道。
“多少人?”
“七八個吧。”
陳逸一陣眼風掃過去。
“哎哎哎,過節啊過節!都是中國人,自己人。”
“不報銷。”陳逸視線回到電腦上,算是同意。
“沒問題!”roy心情很好地哼著小曲子下樓,屁顛顛去買菜。
當初陳逸同意與他合租還有一個原因:他個性和步潼很像。
陳逸有時候幾乎要懷疑,他們這一代都一個樣。
傍晚樓下就陸陸續續來人了,吵吵嚷嚷在備餐。
陳逸寫好郵件發給教授,下樓喝水。
他腳步頓住。
這何止七八個人?
大概mit半數本科中國人都在這了。
客廳沙發坐滿了人,男男女女,亞洲面孔占多數,也有美國人,幾個中國人正在教美國人打撲克,電視里在放球賽。
廚房和餐廳也有幾個人在忙活。
雜七雜八的聲音吵得陳逸腦仁疼。
他站在樓梯上喊:“羅沛凡!”
正在處理毛肚的roy脊背一涼,甩甩手上的水,連忙轉身,“來了哥!”
這下滿屋子人都朝樓梯看去。
身形高挑的男人站在樓梯中間,眼神冷淡地俯視樓下。
他穿著松軟的毛衣,休閑束腳褲和拖鞋之間露出一段精瘦的腳踝。
穿著很簡單,就這么姿態自然地立在那,氣場卓然。
沙發上幾個女生交頭接耳。
“羅沛凡這次居然沒騙人,這室友確實mit華人顏霸。”
“聽說有女朋友了,不過在國內。”
“那就等于沒有。”
“叫什么?”
“ethan.”
“怎么之前完全沒見過?”
“我想起來了,他是陳逸,他本科就是我們校草了,他沒在群里,我還以為我消息有誤他沒來mit。”
“你們還是校友啊!”
然后她們就瞧見平時橫得一批的roy跑到樓梯口,乖巧地叫了聲:“哥。”
男人眼神危險:“七八個?”
“人有的帶家屬,總不能拒絕。”
兩人放低音量又說了什么,陳逸下樓來給自己倒了杯水。
他仰頭喝水,喉結滾動。
一群女生噤了聲。
又看著他倒了杯水端上樓。
從頭到尾沒打招呼。
“好冷。”
“boston的雪,我的心。”
roy走到沙發邊,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我哥帥嗎?”
“人家帥又不是你帥。”
“不過你們還是好好學習吧,我哥心里只有滿績滿績滿績。”
“誰不是呢?”mit也沒幾個草包。
roy坐下來,神神秘秘地搖頭:“不一樣,人家一年多修好幾門課,不是為了學習而學習,人家是為了趕緊回家結婚。”
“真假!”
roy平時說話就半真半假的,沒什么可信度,他越描述陳逸和他女友感情多好多好,聽眾就越是覺得他在瞎吹皮。
壓根沒當回事。
雪停了,洛干機場恢復秩序,張若琳乘坐的班機在空中盤旋了一個多小時,終于得到通知,可以降落。
平安落地的一瞬,她想,回去是不是要找大師算算,她命里跟飛機是否犯沖?
要不然怎么總是被雪耽誤?
一出機艙,她便原諒了這一切。
這是她見過最大的雪。
機場跑道已經被清理出來,但停在遠處的飛機還覆著厚厚一層白雪,松軟渾圓。
滿城風雪剛過,留下皚皚一片的童話世界。
她來到了他的城市。
耳機里是augustana嘶啞沉醉的聲音。
她單曲循環了一路的《boston》.
此刻望著雪白天地,竟聽出了不顧一切的奔赴感。
明明是毫不相關的歌詞。
她聽了一路,想了他一路。
下載的時候,她看到一條評論。
這首歌適合接吻。
她好想吻他。
來接機的人是陳伯伯生意伙伴的司機,是華人,沿途在給張若琳簡單介紹波士頓。
天空竟又開始飄雪,不大,片片如綢。
“又沒完沒了了。”司機無奈道。
“這里經常下那么大的雪嗎?”
“每年都下,冬天又長又冷。”
冬天又長又冷,他也這么說過,有時候八月都能凍死人。
“你在的話,也許就好了。”他說。
所以,她來啦!
司機把人送到,周到地在外邊等,如果有什么需要再叫他。
張若琳打量了會兒面前這棟極有格調的二層別墅,微微笑了,果真是陳少爺,艱苦念書但絕不會怠慢自己。
從路邊到門口要穿過長長的花園小路,張若琳拖著行李箱,剛走幾步手就凍得不行了。
雪花紛紛揚揚,她索性把行李箱放在原地,扣上羽絨服的帽子,小跑過去。
站在屋檐下,她抿著唇,掏出手機再核對了一遍地址和門牌號,摁下門鈴。
屋內正是靜默,門鈴聲格外清晰。
幾分鐘前,酒足飯飽的人們開始蠢蠢欲動。
“ethan,你后來是本科直接轉學了嗎,沒在學校再看見你。”那位同從q大來的女孩說。
坐在長條桌正位的陳逸抬眼,眼神里有疑問。
那女生旁邊的人說道:“violet和你是校友呢!”
其實席間已經提到過好幾回了,但陳逸好像并沒有聽到。
叫做violet的女孩才又自我介紹道:“我比你低一屆,經管學院的,不過你們本科多一年,所以現在咱們是同級。”
陳逸點點頭,一副知道了,但沒有繼續話題的意思。
氣氛有些許尷尬。
roy替陳逸陳述道:“他是在bu交換了一年,再實習一年,考的mit的研。”
“這樣啊,那豈不是大四就來了,本科學分是怎么修夠的啊?”
還挺會找話題。
陳逸不咸不淡地答:“當時的女朋友監督修夠的。”
“……”誰要聽這種回答?
不過,“當時的女朋友”,這個稱呼信息量給夠了。
女生再說話時,聲音顯然帶了些興奮:“后來怎么分手啦?出國就分手了嗎?”
“沒分手。”
?
什么意思。
場面一時尷尬。
門鈴就是在這時候響起的。
“這時候誰啊……”
roy正要去開門,陳逸離席,“我吃好了,去看看。”
桌上氣氛還有點奇怪,也沒有人挑起新的話題,大伙只好看著陳逸去開門。
門被拉開,冷風瞬間灌入,清清爽爽地吹散了糊在鼻息的火鍋氣味。
陳逸開門的動作僵住了。
門前的女孩滿身風雪,羽絨服絨毛上飄著點點雪花,帽子中間裹著一張小臉,唇紅齒白,濃眉星目。
粉雕玉堆的人,正沖著他得意洋洋地笑。
張若琳從他罕見的愣怔中讀出了被驚喜砸中的茫然無措,忽然覺得這一路奔波都不算什么了,他就在她眼前,那么近。
他也那樣期待和感謝她的到來。
耳機雖然已經不在耳朵里,可她單曲循環了一路的旋律一直在腦海中回響:“ithinkiwillgotoboston……”
她來到了boston.
在層層遞進如疊浪洶涌的旋律中,她忽然猛地撲進他懷里。
陳逸猝不及防,被這猛烈的動作撞得后退了兩步,但牢牢接住了她。
聽見他同樣急切的心跳,張若琳從他懷里退開半分,捧著他的臉,墊腳吻了上去。
看客便見一個毛茸茸的女孩撲進了陳逸懷里,強吻了他。
餐廳里鴉雀無聲。
而陳逸在怔忡半分后反客為主,將女孩礙事的羽絨服帽子摘掉,緊緊扣著女孩的腰上提,捏著她下巴沉醉地親吻。
那架勢仿佛要將人生吞入腹。
ethan原來可以有這副樣子。
大敞的門不斷涌入冷空氣。
門邊激吻的兩人卻恍然未覺。
只吹傻了屋里的圍觀群眾。
心里似有禮花盛放,簇簇絢爛,張若琳不顧一切地回應他,幾近窒息的空檔,她鼻息中闖入不屬于他的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