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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地小說網 > 瀝川往事 > 第7章

            第7章

            坐地鐵轉公汽,花了一個半小時趕到寢室,因為今天考試,所有人都早早起床。寢室里經常有人一夜不歸。一來,除了我和蕭蕊,剩下的都是北京人,他們常常回家。二來,蕭蕊在這里也有親戚,常常挽留她過夜。我雖然在這里沒親戚,從沒人問過我這個問題。我夜夜晚歸,大家已經習慣了。

            “都快考試了,昨天也不早點下班?”寧安安過來問我。

            “下班了,看通宵電影去了。”

            “胸有成竹了,是不是?”

            “太累,想休息一下。”

            “考聽力的時候能坐你旁邊嗎?”寧安安悄悄地問,“我的隨身聽壞了,最近沒怎么聽磁帶。”

            “考砸了可別怪我。”

            “我給你買早點去。對了,晚上寢室有party,301的哥哥們都要過來。”又是“友好寢室”的活動。

            “要買什么東西嗎?需要我湊分子嗎?”今晚不上班,我趕緊彌補一下一向缺席的集體活動。

            “你不在,昨晚上湊好了。寢室也打掃了。馮靜兒說,派你打開水。”

            “好的好的。”我努力合群。

            “昨天修哥哥來找你好幾次吶。”

            “我晚上都打工。”

            “是白天。”

            “哦,沒碰上。”

            “他給你打了開水。”

            “怎么好意思呢。”我忽然想,我的臉已經洗過了。

            “他問我,你是不是晚上總也來不及打開水。”

            “我白天都打好了呀。”

            “人家是哥哥嘛。哥哥是要照顧小妹妹的。”寧安安說個沒完。

            “幾時喜歡當起紅娘了?”

            “我被賄賂了。”

            “怎么賄賂的?”

            “請我吃過一頓飯。”

            “就這么容易?我請你吃兩頓,以后不要作他的說客。”

            我一夜沒睡,精神不佳,一天的考試居然考得很順利。只是一閉眼,我就看見了瀝川,看見他孤零零地站在電冰箱旁邊,彎下腰去,以一種類似體操的姿勢去拿牛奶。多年以后,每次想起瀝川,第一個在我腦海中閃現的,總是這個畫面。而我的心就像被一只無形的手忽然捏住,酸酸的,喘不過氣。下午考完最后一場,我去水房提了兩瓶開水,慢慢地往回走,還沒走到寢室看見寧安安飛快地向我跑來。

            “什么事?”

            “有美男找你。我的天啊,怎么能這么帥呢?”她做了一個夸張的姿勢:“麻煩你一定請他到寢室里小坐片刻。讓我們仔細品嘗品嘗,好不好?”

            “真是找我的?”瀝川不會這么閑,我還是加快了腳步。

            “馮靜兒她們還有301的哥哥們已將他團團圍住了。能不能請你告訴他,現在是打開水時間,如果他繼續站在女生樓下,會出事故的。已有三個女生光顧著看他,提著熱水瓶跟人撞個滿懷……”

            我大笑,以為她開玩笑。等我走到樓下,地上真的銀光閃閃,果然碎了好幾個瓶膽,看門的大爺拿著掃帚,罵罵咧咧,正在打掃戰場。

            那個站在門邊,穿著白襯衣和牛仔褲的人,果然是瀝川。

            “hi.”他隔著人群向我打招呼。

            “hi.”

            他走過來,順手接過我的熱水瓶,問:“考完了?”

            “考完了。”

            “考得好嗎?”

            “還行。”

            “小秋,請王同學上樓喝茶。”蕭蕊給我使了一個眼色。才幾分鐘啊,她們已經知道了他的名字。蕭蕊豈是花癡,采花大盜差不多。

            “不了,我們……去餐廳。”

            “餐廳的菜那么貴,別去了!晚上有派對,吃的東西早準備好了。”一向對我冷淡的馮靜兒口氣忽然殷勤起來。

            “王同學賞個面子吧。”魏海霞在一旁半笑不笑地慫恿著。這群人,不把瀝川綁架到樓上絕不甘心。我們只好點頭。女生樓的樓梯比電影院里的樓梯陡得多,我讓大家先上樓,然后獨自陪著瀝川一級一級地往上走。一路他執意替我提水:“早上為什么不叫醒我?”

            “太早了,你應該多睡一會兒。”

            “以后不能這樣悄悄地溜了。”

            “為什么?”

            “萬一失蹤了怎么辦?”

            “瀝川,”我看著他,說:“記著,就算我真的失蹤也跟你沒有關系。——你對我沒有任何責任。”

            他的臉微微變色,剛要理論,蕭蕊的半張臉從樓梯上露出來:“哎,怎么還沒上來呢?人家水瓶都給你提上去了。王哥哥,快點啦。”

            瀝川眉頭擰成一團:“王哥哥?”

            “是開玩笑啦。走,上去坐會兒,晚上寢室有party。你先吃一點,別吃太多,然后去餐廳,我請你吃好的。”

            他忽然伸手過來拉我。

            “怎么了?”我問。他的手冰涼,像冬天的空氣。

            “你擋著人家的路了。”原來有人上樓。然后,哐當,上樓的女生一聲尖叫,又是一個瓶膽。

            他繼續上樓,仍是一級一級地走,樣子辛苦,我看著不忍:“可惜樓里沒電梯。”

            “不然你們提熱水會方便得多。”他說。

            我又想起一件事,問:“你住得那么高,萬一大樓停電了怎么辦?”

            “點蠟燭。”

            “如果是火警呢?”

            “待在房里不出來。”

            “如果是真的火警呢?”

            “從來沒遇過真的火警。”

            寢室里坐滿了人,大家搶著給他讓出最好的座位。

            “一直不知道小秋有朋友,難怪夜夜回來那樣晚。”蕭蕊給他倒茶。

            “我們只是認識。”我和瀝川異口同聲。

            “哎,王哥哥,你這牛仔褲哪里買的,什么牌子,怎么這么有型啊。”寧安安問。

            “像是李維斯的,可是——”蕭蕊盯著瀝川的身后,“李維斯的口袋不是這種花邊啊。你這襯衣也挺好看,配條藍色的領帶就更好了。”

            瀝川用目光向我求救,我暗示他坦然受死。

            “小王是哪個系的?”修岳問。

            “我不是學生,我工作了。”

            “已經工作了?”蕭蕊研究他的臉,搖頭:“不像,不像,像研究生!”

            “王先生做哪一行?”修岳又問。

            “建筑。”

            “是土木工程,還是建筑設計?”

            “建筑設計。”

            “啊,你是建筑設計師嗎?”蕭蕊道。她今天看上去很亢奮,我也不知道為什么。

            “算是吧。”

            “我哥也是。他是同濟的,你是哪里的?說不定你們是同學呢。”

            “我不是同濟的。”他說,“我是改行的。”

            “改行?那你以前做什么?”

            “大學學了幾年經濟。”

            馮靜兒眼睛一亮:“經濟?路捷也是經濟系呢。路捷,快過來,有同行在這里。”

            路捷一直在旁邊默默喝咖啡。他向來是女孩子們的中心,典型的大眾情人,今天看到這副情景,便是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是嗎?我們大學的經濟系一般般了。我爸以前在復旦,現在在人大。王先生,你是哪個大學的?”

            “芝加哥大學。”

            路捷深吸一口氣,目露懷疑:“芝加哥大學?據我所知,芝大經濟系是全世界最好的。”

            “不算最好吧。”瀝川說,“麻省和哈佛都不錯。耶魯和普林斯頓也可以。英國不是還有個倫敦經濟學院嗎?”

            “以前我爸去芝大訪問,見過becker教授。他是哪一年的諾貝爾經濟學獎來著?”

            “這個……不大記得。”瀝川想了想,說:“九三年?不對,fogel教授是九三年,becker教授是九二年。”

            “芝大的研究能力肯定是最好的。”

            瀝川笑而不答。

            馮靜兒趁機問:“那王先生你是怎么申請進去的?也是考gre嗎?”

            “gre當然很重要。”

            “芝大經濟系,這么好的前途,王先生為什么又轉行?”

            “嗯……私人原因。”

            “王先生有方便聯系的電子郵箱嗎?將來路捷申請大學有問題,能請教你嗎?”馮靜兒鍥而不舍地問罷,又遞過一支筆。

            “當然。”他拿出筆,寫下一個郵箱地址。

            “王哥哥沒有名片嗎?”蕭蕊從上鋪探出腦袋,問。

            “沒有,我沒帶。”

            “王先生在芝大一定還有不少熟人吧?”馮靜兒示意他吃鹽水花生米,見他搖頭,又給他剝桔子。

            “談不上有熟人……我只是個學生而已。”

            “聽說申請大學導師最關鍵,是這樣嗎?”

            “是挺關鍵……也看成績和推薦信。”

            他知道保護自己,所有的回答都很短。馮靜兒“夫婦”緊鑼密鼓地和他咨詢了一個多小時,我竟沒機會插嘴。

            修岳趁機和我搭腔,有一搭沒一搭問我家鄉的情況。

            “云南常常下雨嗎?”

            “是啊。”

            “你們是不是天天吃蘑菇?”

            “不是。”

            “那你們最常吃的是什么?”

            “米線。”

            “對了,說到過橋米線,昨天我還上過網。北京有好幾家云南館子,離我們最近的那家在……”

            他沒有往下說,因為我根本心不在焉。

            這時一直默不作聲的寧安安忽然插了一句:“對了,說說看,小秋,你和王哥哥是怎么認識的?”

            馮靜兒不悅地看了她一眼。安安嗓門太大,幾乎是粗暴地打斷了她與瀝川的娓娓交談。

            “他常去咖啡館。”我說。

            “就這樣?一點也不浪漫嘛!再加點料吧!”

            “我們只是……一般的認識。”我滿臉通紅。

            怎么說呢,的確,一般來說,不是男朋友是不會輕易被允許走進女生宿舍的。瀝川知趣地站起來:“謝謝各位的熱情招待。我還有點事,先告辭了。你們盡興。”

            寧安安怪叫一聲:“王哥哥,常來哦!我們這里每周都有舞會!”說完話,想起他走路不方便,怕是不能跳舞,急忙做個鬼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哦。”

            我送瀝川下樓。到了樓底我問他:“你真有事嗎?去餐廳吃了晚飯再走,好不好?我一定要請客的。”

            “沒什么事,只是不想被人查戶口。餐廳遠嗎?需要我開車嗎?”

            “就在前面。一樓是學生餐廳,二樓可以點菜,人們都說小炒好吃。我還從沒上過二樓呢。”

            “那就去二樓。”

            我們到二樓找了一個靠窗的座位坐下來,服務員過來遞上了菜單,眼光肆無忌憚地打量瀝川:“兩位想要點什么喝的?”

            “你喝什么?”他問我。

            “可樂。”

            “一杯可樂,一杯礦泉水。”

            “來點什么菜?男同學?”女服務生一直看著瀝川,口氣親昵,好像只有他一個顧客。

            “你吃什么?”瀝川看著我。

            我迅速地掃一眼菜單,迅速決定:“辣子雞丁,清炒黃瓜。”

            服務員記下了,又看著他:“男同學,你呢?”

            “西芹百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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