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豐收之季,塢堡周邊的荒田終于重新結出了糧食,金黃的作物一陣風吹來,如浪潮翻涌,看得人心底熱燙。
那是糧,人活命的存在。
“主公,看來今年收成不錯。”吳柯跟在蕭玖身后慢慢走著。
地里的糧食長的怎么樣,出個門兒,抬起眼睛一望的事,奈何蕭玖非要親自過來看看。
沒辦法,他只能跟著。
“不錯?”
蕭玖反問,看著手掌心里稀稀拉拉掛著少許谷粒的穗苗,真心感覺不到吳柯口中‘不錯’的定義標準是什么。
察覺到小主公的疑問和不信,吳柯補充道,“這田荒廢多年,如今開墾出來頭年還能結出這些糧食已是不易,想來還是土地修養過這些年的結果。”
蕭玖沉默了,古時候人種田不容易啊。
后突然問,“施肥了嗎?”
“嗯?”吳柯一疑,沒懂蕭玖的意思。
“敢問主公何意?”
“若是土壤沃力不夠,可澆進些人畜糞水進去,增加土壤肥沃性。”
看看這稻苗瘦的,不比野草壯了。
吳柯嚇了一跳,“主公從何聽來的說法?!簡直荒謬!”
看這田里干干凈凈,也稀疏光禿了些,蕭玖也是猜他們可能沒這么做,現在得到確定答案,他倒奇怪了,“那農戶是如何種出糧食的?”
吳柯給出的回答是,就把種子種下去,澆水、除草,然后等它們成熟了收割。
侍弄田地勤快點兒的,就多灌水、多捉蟲,保持田里水源充足,這樣收成自然也提高。
蕭玖:“……”
“明年,按我說的方法試試。”
梗了又梗,他終于說道,看吳柯一臉吃屎的表情,暗自無奈。
心想,看來明年春種不能缺席了。
憋了憋,吳柯極不情愿應了一聲,“……是。”
誰讓人家是主,他是仆。
“對了主公,前些日從莊上趕出去的幾戶佃農,他們又來哭訴,此事……您打算如何處理啊?”
吳柯本來也就是試著提了一嘴,用來轉移蕭玖注意力,免得他再提出什么驚世駭俗的想法。
誰料蕭玖卻是一幅不知情的樣子,“什么佃農?”
“您不知?”吳柯一驚,疑惑又古怪的道,“主公,那幾戶人家前些天做錯了事,阿生說你要嚴懲,我便將他們都逐出了田莊。”
“怎么?您不記得了?”
一愣,蕭玖確定自己沒有任何關于此事的記憶。
唯一的可能就是……
*
夜間,正待休憩。
阿生為蕭玖鋪好床,回頭輕喚道,“主人,時間不早了,該休息了。”
蕭玖閉目坐在椅上,似睡著了一樣,不動也不語。
突然,他開口輕喚,“阿生。”
不帶任何意味的一句。
阿生聽到后,望向書案,正好和蕭玖剛睜開的眼睛對上,那雙深邃的眼睛靜靜的望著他。
昏暗的房間內,兩人四目相對。
見蕭玖看著自己久久的不說話,阿生垂下眼瞼,疑惑,“主人?”
“方才,我一直在想自己犯的一個錯誤。”
蕭玖的聲音漸低下去,“一個……極其可怕的錯誤。”
可怕?
聽到這個形容,阿生的思路短暫的卡頓了一下,想了想沒開口問蕭玖是什么樣的錯誤。
因為蕭玖不主動說,他最好不要窺探主人心思。
“阿生,今日我去塢堡,聽說了一件事。”
蕭玖:“前些天,被趕出莊的佃農,他們回來鬧事兒。說,自己是冤枉的,有人陷害才使他們做事出了差錯。”
聽到這兒,阿生低垂的腦袋猛的抬起,微微瞪大著眼睛看向對面的蕭玖。
蕭玖的聲音和語調從始至終沒有變過,可再落到阿生耳邊卻如雷霆萬均,震得他心神俱顫。
他問,“阿生,你說我是該信他們,還是干脆殺了他們?”
“他們正是你之前的朋友呢。”
“噗通”一聲,阿生直直的跪下,猛的磕了三個頭,渾身上下打著顫。
不知是因事情被揭穿的恐懼,還是因為別的,他聲音顫抖著,“是……是阿生錯了!阿生不該隱瞞主人!請主人責罰!”
“唉……”
室內傳來幽幽的一聲嘆息。
蕭玖神色莫辨的看著跪在面前的阿生,“我給你賜姓,你現在叫夏生。與之前的阿生那就是兩個人了,你為何還要糾著過去的仇怨不放?”
他打聽過,知道阿生與他那幾個朋友斷絕關系的事。
現在,那幾個孩子一家都被趕出田莊,日子苦不堪,這真的是偶爾嗎?
還是阿生在其間動了什么手腳?
沉默了一會兒,底下的阿生死死的咬著唇,忍住心底的懼意,慢慢抬起了頭。
“主人知道小人的這根手指,為什么斷嗎?”
“我……我自己,硬生生砸斷的!”
低頭看著自己殘缺的左手,阿生發聲艱澀,苦笑,斷指處的痛記憶猶新,那日的場景也歷歷在目。
那天的痛啊,深入骨髓!
這輩子,他都忘不了!
“我生來求存,可哪里都沒有我的容身之處。我活的像野狗,和他們待在一起的那幾年,我體會到了活著的快樂。”
“可也是他們教會了我,人啊,終究是人……”
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突然沉聲低喝一聲,“終究就那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