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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地小說網 > 三線輪回 > 10、09

            10、09

            老市場區人多,車速很慢,兩輛車一前一后,包裹在其它的車和人之間,并不引人注目。

            很快進了市區。

            街道驀地冷清,街面上很少有人停駐,只余摩托車倏忽馳過的車聲。

            然后出城。

            迎面撲來真正的東南亞。

            潮濕、濡熱,沒有電,道旁住人的吊腳樓里漆黑一片,屋檐下晃動著吊掛的蝴蝶蘭。

            車尾后沒有揚起塵土,因為道路逐漸泥濘,高速旋轉的輪胎只濺拋起泥點或者泥水,厚重的接著天邊的叢林先還遙遙在望,瞬間就把車和人都吞進死寂的腹地。

            丁磧遙遙跟在后頭,其實,人一少,就很難跟了,他猶豫著要不要攆上去亮明身份。

            忽然間,風裹著潮氣送來音樂的聲響。

            他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易颯大概是打開了那個錄放機。

            太老的歌了,但旋律熟悉,他聽得專注,忘了車速。

            是粵語歌,起句就是“昏睡百年,國人漸已醒”。

            《大俠霍元甲》的主題曲。

            周圍漆黑一片,空氣里是混著尾氣的泥水和樹木味道,沒有現代文明的痕跡,這旋律太容易讓人產生錯覺,有穿越年代的恍惚感。

            丁磧回過神時,才發現離前車太近了。

            但他隨即就發覺,不是自己加速,而是易颯減速了。

            她左手控住車子,戴著半指手套的右手高高舉過頭頂,先是五指張開,然后比了個“六”的手勢。

            這個距離,這個車光亮度,手勢清晰可見,甚至可以看清她指甲蓋上泛的光澤。

            她的那個手勢,左右搖了三下,然后轉成前后向,大拇指向下向后彎壓,將小指托高,定格了一兩秒。

            這是……水鬼招?

            幾乎是與此同時,易颯迅速收手,把住車頭急轉,腳下猛轟油門,摩托車呼嘯著奔進叢林。

            丁磧想也不想,隨即跟上。

            ***

            舊時代,大江大河邊,在水里撈飯吃的人有許多禁忌,他們覺得,這世上,死人和活人的地界明顯,只一道平面的隔離。

            比如,地面以上是活人的,地面以下,就是埋死人的。

            再比如,人坐著船,可以在水上走,水面以上是活人的,水面以下,就是死人的。

            但總有一些時候,需要越界干活,比如下水撈魚、撈財物、撈尸。

            他們把水下叫做“那一頭”,在水下,人是不能張嘴發聲的,一來客觀條件不允許,二來人帶陽氣,聲音里有中氣,會擾了“那一頭”的平衡。

            而平衡一旦被打破,會發生各種可怕的事。

            所以他們用各種招手的姿勢代表常用的溝通語,并且謙卑地把這套姿勢叫做“水鬼招”,假裝下了水的自己已經是個“水鬼”,可以無阻無礙,往來通暢。

            用得順手了,不止在水里用,有時進到地面下的穴洞里,也會這么用。

            這套“水鬼招”的禁忌,流傳最盛時,普通的撐槳打漁人都會耍幾招,但解放后,像許多封建的習俗一樣,漸漸失傳,只有少數一些人會使。

            易颯剛剛做的姿勢,就是最標準的一句“水鬼招”,她在說,有種就跟上來。

            ***

            丁磧知道露了行藏了,不過沒覺得挫敗,只覺得刺激。

            他加大油門,死死咬住前方快速移動的亮點,夾緊雙腿以抵抗車身劇烈顛簸帶來的震動,直到前探的車光忽然照到一塊血紅的牌子。

            丁磧心里一驚,下意識急剎車,剛捏剎就知道壞了,剎車捏得太猛了,這車剛租來,和他沒磨合,車對人,人對車,兩相陌生。

            幾乎不容他有任何應對,車頭立止,車尾迅速甩起,人和車同時飛了出去。

            黑暗中,車子在半空掄旋,然后發出撞樹的悶響,整個人不受控,貼地速滑,石子和滿地斷枝磨爛衣服,磨破皮肉。

            好不容易停下來,渾身上下無一處不痛,嘴里全是血腥味,拿手碰了碰嘴唇,手上掀掉了皮,嘴也碰破了。

            丁磧躺在泥地上緩了會,忍著痛起來。

            易颯的車聲,被濃重的夜色和厚密的叢林吸附,已經遠得聽不見了。

            他站了片刻,借著還亮著的車燈打出的光亮,很小心地、一瘸一拐地、順著自己滑跌過來的痕跡往回走。

            不遠處,被摔撞得有點扭曲的摩托車半支楞著靠在樹身上,車燈的光柱斜打,光柱里,無數揚塵飛舞,數不清的細小蚊蟲在光亮間撲動翅膀。

            而光柱的盡頭,被一塊四四方方的牌子截留。

            牌子被鐵釘釘在一根插進土里直立的木棍上,底色鮮紅,字和畫都慘白,頂上一行是高棉語,看不懂,不過沒關系,中間的畫和底下的英文表達的是一個意思。

            畫是骷髏頭,頸部斜著交叉的大腿骨架。

            英文是“danger!mines!”。

            兩個單詞,兩個感嘆號,不可謂不慎重。

            小心地雷。

            這是雷場。

            在吳哥景區,向導會反復提醒游客不要去叢林深處探險,還會擺出最新數據:2016年前8個月,就有一百多位外國游客意外身亡。

            聯合國預測,憑著目前的技術,想肅清柬埔寨地下的埋雷,需要六七百年。

            所以在這里,地雷不是戰爭傳說,也并不遙不可及。

            丁磧唾了口帶血的唾沫,向著叢林深處笑了笑。

            臨行前,干爹丁長盛交代他說,見面之后,盡量放低姿態,易颯這個人很危險,脾性尤其古怪,心情好時是菩薩,心情不好就是夜叉。

            他以為丁長盛只是說說,沒想到她是真狠。

            送他這么大見面禮。

            ***

            第二天沒太陽,陰雨天。

            不過在這種地方,陰雨天可以稱得上好天氣,畢竟會涼快那么一點點,宗杭從床上爬起來,先照鏡子,覺得傷勢在好轉,臉又端正了一些。

            心情一好,刷牙都不安分,嫌洗手間施展不開,搖頭晃腦刷進了客房,又刷上了露臺。

            正要對著滿目陰云直抒胸臆,耳邊忽然傳來井袖壓得低低的聲音:“你小聲點。”

            他的牙刷是電動的,嗡嗡聲如群蜂密噪,有時的確擾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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