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東走了半里,雨勢太大,實在有些遭不住,路上遇到個匆匆而過的老農,得知向西三里有個廢棄的村莊可以避雨。便臨時決意,先去那里避避,等雨小一些再動身。
健步如飛下,三里路眨眼便到,雜草叢生的殘垣斷壁內,果有幾間土坯房尚未完全塌陷。他擇了其中一間較為完好的,卻發現里頭早已坐了個人。
“呦,這位兄弟,可是從漢中來的?”里頭的那人也是一副官軍打扮,見了黑臉漢,忙起身問道,然而,那黑臉漢用余光瞄到哪人的手明顯放到了腰間掛刀的部位。
“嗯,兄弟是哪里來的?”那黑臉漢看似粗壯,實則心細如發,他觀察到對方雖也一身皂服,可形制上與自己略有不同。同時,裝出大大咧咧的模樣,滿不在乎地自尋了個地一屁股扎了下去。
那人見他從容自若,提防心漸消,兩三步走到黑臉漢身畔蹲下,道:“褒城。”
一聽到這兩個字,那黑臉漢的心瞬時間緊繃起來,他掩飾住自己的情緒,漫不經心道:“哦,褒城。小弟的母家就是那里。”
“哦?那可巧了。”
屋外雨若瓢潑,兩人一時半會兒都走不了,閑著無事,就借由這個話頭開始攀談。只不過一個有心,一個無意。
閑扯半晌,大雨沒有半點減小的跡象,二人的關系卻因此拉近了不少。那黑臉漢故作姿態,慵懶地伸了伸懶腰,道:“天氣這般惡劣,大哥你又攤上什么鬼差事?”
那人憤憤不平道:“可不是鬼差事,不,就鬼也不會來做這種活兒。”
那黑臉漢笑笑道:“是啊,什么差事不能等雨歇了,要這么死趕活催?”
那人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憋不住心中的怨氣,道:“還不是那挨千刀的流寇害的!”
“哦?褒城來了賊寇?”
那人搖著頭道:“若賊寇真來的,我還倒省了這份苦差事。就因為賊寇近在咫尺,褒城縣令何永禧,不,何大人心中著慌,這些日子是把城池炸開鍋了。縣內各個衙門一刻都沒得閑,整日都在為那勞什子的‘備寇’忙得焦頭爛額。這不,昨日突發奇想,又讓我連夜趕來漢中求援……”
“求援?”那黑臉漢不失時機追問。
那人嘆著氣道:“是啊,也不知那何大人在怕什么,城內明明有三千官健護衛,守一城自保足矣,何需來漢中勞動孫、柳二位大人大駕?”
“三千人?”那黑臉漢頗有些吃驚,作為陜南第一重鎮的漢中城也不到萬人的駐軍,小小的一個褒城居然就有三千兵馬,這倒不能不注意。
“有這么多人卻還想著求援,你說這何大人是不是膽小如鼠?”那人說著說著,忍不住譏笑起來,不過還是補了一句,“我看兄弟是個實在人,才將此話說出,還請兄弟不要外傳。”
那黑臉漢頷首道:“這個自然,大哥放心。”
兩人又聊了一陣,氣氛愈加融洽,那人說著,發現屋外雨勢小了不少,拍拍屁股站起來道:“兄弟,素聞漢中城孫大人營中那些丘八蠻橫,我人生地不熟,若落在他們手里,保不齊要被榨出三斤油,你既在此間當差,可否引我入城,照拂照拂?等我辦完了事兒,請你吃酒。日后你如來褒城,我也定當盡地主之誼。”
那黑臉漢只一瞬間的遲疑,便亦起身道:“這個自然,我能在此遇到大哥,便是緣分,大哥吩咐,無有不應之理。”
那人聞大喜,拉過那黑臉漢道:“兄弟仗義,令人好生感動。正如兄弟之,相逢即是有緣,咱倆不若就此間結拜為兄弟,往后在陜南也好互相有個照應。”
那黑臉漢點頭道:“大哥此正合我意。”
那人喜不自禁,就指著屋內的一個破敗的神龕道:“此間既無關圣,也無岳武,兄弟委屈一下,咱倆就先朝著它義結金蘭,往后再挑一個時候,把酒水補上,正式結拜。”
那黑臉漢爽快極了,但道:“全如哥哥所!”
那人十分滿意,很是勤快,首先朝內跪倒,磕了三個腦袋,大聲說了一番話,然后扭頭道:“兄弟,該你了。朝著神龕跪下,先報姓名,然后學我前說一遍即可……”
“可”字余音未了,眼前卻先是寒光一閃,他尚未回過神,卻覺天地猛然開始倒轉,然后,又見一具無頭尸體跪在眼前,兀自噴射著鮮血。當他想起這個熟悉的身軀似乎曾經屬于自己后,黑暗已然將他完全帶走。
那黑臉漢扯下那人身上的一塊布,邊緩緩擦拭著手上兀自帶血的腰刀,邊搖著頭說:“老子叫龐勁明,可惜你是無福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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