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市一片蕭條,鐵器店大門緊關。
村民們憂心忡忡。
“三斤鐵,難道家里燒飯的鍋子也要交上去?我不交!”
“不交,你要像老羅一樣?”
村子里最拮據的老羅交不出糧食,如今,干瘦的頭顱被高高掛在了村口。他病了多年的老婆,第二天在屋梁上掛了繩子,吊死了。
大家不做聲,都覺得喘不過氣來。
“交了鍋子,怎么煮飯?”
“你是要命還是要鍋?”
“交了鍋子也不夠啊。”
老里長昏黃的眼眸看著相處多年的鄉親,嚅動著干裂的唇,“那就把鋤頭也交上去……”
“那何俠……就這么不講理?”
“他手上有大軍。”
“我們北漠的軍呢?”
“輸了。沒人打得過何俠。”
“天下那么大,真沒有人打得過他?這什么世道!”
“我聽說有一個……”人群里飄出一句怯怯的話。
眾人絕望的眼睛猛然瞪大,目光集中到說話者身上。
“誰?”
只聽過只片語的村民苦思冥想,“好像叫什么北王,什么楚什么……”
“那他人在哪?”
“這……我就不知道了……”
眾人一片失望,剛剛有了點光彩的眼眸又黯淡下去,或蹲或倚著墻角,默默發呆。
今天要三斤鐵,明天又要什么呢?
砸了鍋,加上一把用慣了的鋤頭,總算交夠了官兵要的鐵。艷陽似乎沒有發覺它眼皮底下人們的憂憤抑郁,依然精神奕奕地照耀著大地。
則尹在田里汗流浹背地揮舞著鋤頭,這是家里剩下的最后一把鋤頭。
大王死了,國亡了。
官兵來來往往,肆意地策馬踏過他們辛苦耕種的田地。則尹的心仿佛被石頭壓著,石頭很重,活生生要把這顆心壓裂了,壓得流血。
他曾是上將軍,他曾手握北漠最高軍權,領著斗志昂揚的軍隊,自豪地展示北漠的軍威,他曾發誓保衛他的大王和北漠的百姓。
可如今,大王已死,北漠百姓卻被踐踏在侵入者的馬蹄下。
若對手不是何俠,若不顧慮妻兒,他是否還會在這里默默揮動著鋤頭,讓那些暴戾的官兵奪去他辛苦勞作的成果?
陽鳳每晚都用擔憂的眼神瞅著他。只有看見慶兒,還有長笑,兩個不知憂愁的小家伙,則尹才會覺得心上的石頭稍微輕了一點。
但只要一轉身,石頭又沉甸甸地壓了上來,幾乎讓人窒息。
“阿哥!阿哥!”
則尹聞聲抬起頭,黃豆大的汗水淌得滿臉都是。
阿漢喘著氣從小路上跑過來,“阿哥,不好了!魏老弟和官兵拗起來了!”
則尹一震,扔下鋤頭跑上田邊,“在哪?”
“在村外的山坡上,挨著大草地的地方。”
不等阿漢說完,則尹轉身就朝村口跑。
魏霆,他了解魏霆。
那個脾氣暴躁的漢子,從前在軍中連上級將領的臉色也不看,就知道沖鋒陷陣,咬著牙打仗,寧折不曲的臭性子。
特意要他去大草地,就是為了不讓他在村里接二連三聽見何俠一道又一道逼死人的軍令。怎么偏偏又和云常兵碰上了?
一路狂奔著到了山坡,則尹瞳孔一縮,目光停在一片草地上。草地上一片凌亂,不知被多少人踐踏過。殷紅的血跡,延續到山坡的另一邊。
“魏霆!”則尹叫著,轉過山坡。
魏霆躺在山坡下,仿佛是一路滾下去的,草地上血淋淋一條軌跡。則尹沖了過去,半蹲下,把他輕輕扶起,“魏霆,你怎么樣?”
“他……他們……”魏霆頭臉都是腫的,身上傷口冒著血,不知是刀口還是矛傷,“搶了馬……還有……羊……我……”
“別說話,別動。”則尹沉聲說,“我知道了。”
陽鳳和娉婷被則尹抱回的魏霆嚇了一跳,奶娘趕緊將兩個孩子帶到別的屋里,兩個女人則七手八腳地為魏霆包扎傷口。
“馬和羊……都……”
“別說話了。”陽鳳柔聲叮囑掙扎著說話的魏霆,嘆了一聲,“搶了東西也就算了,為什么把人打成這樣?”
則尹道:“他活著,已經算不錯了。”
魏霆與他們一同隱居,如同家人一樣,現在卻成了這副模樣。為魏霆包扎好了傷口,留他在床上休息。其他人出了房門,都若有所思。糧食上交后剩得不多,陽鳳熬了一碗粥給魏霆,其他人都吃山芋當晚飯。
忙了一天,終于可以休息了,但陽鳳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著,看了看身邊沉睡的則尹,她起身下了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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