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魏遲所說“睡一覺到了雪山”的事,興許也是真的。雖說父子倆當日衣冠齊整,像預謀出行,但也說不定是那當爹的,夜半趁孩子睡著,給他穿戴好,偷偷抱到外頭的結果。
盡管她仍不明白,他們怎不多穿幾件衣裳。
薛瓔腦仁發疼,被這對渾身是迷的父子折磨得傷神。她想,魏遲是不能寄予希望了,而探子們大海撈針又費時,不如還是回到那柄澄盧劍。
先前一路,她以假身份與衛王相處,若就近打探他的寶劍,未免不合適。眼下回到都城,不怕沒機會比對兩柄劍的區別。
她起身踱到里間小室,從臨時安置的劍架上取下魏嘗的佩劍,剛欲拆開上頭綢布,忽聽三下叩門聲。
孫杏兒在外邊道:“殿下,宮宴已散席,陛下朝這兒來了。”
薛瓔應個“好”字,將劍重新擱回劍架,還沒迎出多遠,便聽見個咋咋呼呼的聲音:“一個個怎么伺候的,這永寧殿冷得朕堂堂七尺男兒都哆嗦,豈不要凍壞了皇姐!你們再有一分怠慢,朕就要將皇姐接到未央宮去了!”
薛瓔笑了笑,移門出去:“陛下似乎還差六寸才到七尺。”
對頭小皇帝一噎,風風火火的步子都卡了殼,捂著胸口道:“阿姐,你可真會捅人心窩子。”
他身邊宦侍聽罷悄悄抿嘴一笑,被他狠狠剜了個眼刀。
薛瓔卻沒心沒肺的,繼續補刀子:“不必擔心我這兒炭火不夠,勞動來勞動去的,左右再過一陣,我也不在宮里頭了不是?”
這話倒不假。宮外長公主府年前便已竣工,等她過一陣行完及笄禮,便可正式開府。
皇帝聞精氣神都消沒了,耷拉了兩道眉說:“阿姐,不搬不行嗎?你這一走,我就只剩眼巴巴盼你來望我的份,再沒機會像今夜這樣尋你了。”
薛瓔笑了笑,伸手示意他入殿。他叫宦侍留在外邊,恨恨甩袖上前。
姐弟倆入里后,薛瓔揮退左右,問:“這都入夜了,你怎么還特意過來?”
“這入了的,是普通的夜嗎?這是阿姐你大難方歸,劫后余生的夜,我能不過來瞧瞧?”
薛瓔笑著嘆口氣,示意他坐。
見她不論何時都一副不疾不徐的模樣,皇帝心中不免急躁,噼里啪啦放炮似的說了一堆,問她傷了何處,又關切此行經過。
她便挑挑揀揀的,大致講了一遍。
他聽完更是懊惱:“阿爹究竟與你交代了什么,叫你非去衛國那虎狼之地涉險不可?早知這樣,我就不應你了。”
先帝當初曾要求薛瓔,將他臨終所盡數吞進肚里,不可向任何人提及,所以她并未將簡牘一事向弟弟和盤托出,聞當即轉了話頭:“禍起蕭墻之內,與人家衛國有什么干系?”
皇帝神色一斂,沉默下來,死死捏緊了拳頭,垂著眼道:“果真是她嗎?”
薛瓔輕輕掰開他的拳頭:“這事你暫且不管,就繼續裝傻演戲,假意被我蒙騙,不知我偷偷離都,更不知我遇刺。阿姐另作打算。”
他神情懨懨,半晌悶悶吐出一句:“好,都聽阿姐的。”
薛瓔笑笑:“但我也有兩件事請你做,本想明日與你說,你既來了,便先交代給你。”
皇帝驀地抬頭,稍稍來了點精神,不意外頭突然響起一陣叩門聲。
原是穆柔安來了,說魏遲晚膳時貪食,她見他餓極,就縱他多吃了幾塊蒸餅,不料叫他難受得哇哇直吐,實是她照管不周,但因得了薛瓔切勿對外聲張的囑咐,也不敢擅自請太醫,便先來請示。
薛瓔方才在講述衛國一行經過時,已順嘴提過魏氏父子,所以皇帝也沒驚怪,道:“那魏姓公子雖說來歷不明,卻畢竟救了阿姐,我們也不能苛待他家小公子,還是請太醫給瞧瞧。阿姐,宗太醫可靠,你照舊用他就是了。”
這個宗太醫最早是先皇后身邊的人,素來得姐弟倆信任,薛瓔點點頭,依吩咐下去。
待穆柔安退出,皇帝便問起方才她所說的兩件事。
“這第一樁……”薛瓔起身到里間取了魏嘗的佩劍,與他解釋一番由來后說,“你仔細瞧清楚這柄劍,再見衛王時,找機會將兩者比對一番。”
他稱“小事一樁”,又問第二件事。
這回,薛瓔斟酌了下才道:“阿爹在世時,歷年元月開朝后,皆派朝臣主持招賢會,廣招天下才德出眾的秀士登殿,或大行賞賜,或令其為朝效力,以表朝廷選賢舉能的用心。阿姐以為,如今阿爹雖已不在,但這招賢一制卻不可廢止,你說呢?”
“自然!阿姐便是不說,我也有這打算,先前便已與相國提過,就等你回來決斷。”
她點點頭:“但往年招賢會以賞賜為主,多是做給天下人瞧的表面工夫,真正經由此道入仕者卻鳳毛麟角。而這次,阿姐真心實意,希望替你謀得一二可用之人,所以除去選派朝臣主持外,我想親自把關坐鎮。”
皇帝當即應下。薛瓔笑了笑,抬眼望向外頭漆黑的夜色,淡淡眨了眨眼。
去衛國拋頭露面,從而引出簡牘線索,阿爹這法子著實古怪又講不通道理。她想,既然這線索長了腳,能夠自己找上門來,那么,招賢會才是更好的途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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