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里,薛瓔回過神,恰聽魏嘗說“寫好了”。她垂眼看了看他遞來的木簡。平心而論,下筆遒勁,落墨淋漓,相當好看。
她說:“挺好的。還想學什么?”
魏嘗似乎一時也想不到什么了,朝她搖搖頭。
薛瓔便捻開車簾一角,看了一眼外頭:“也快到了。”
兩炷香后,安車在衛府偏門停下,孫杏兒當先下去,遞給門房一張名帖。門房一見上頭名號,腿軟得險些沒能站穩,慌忙奔到里頭通稟。
衛冶此前入都上貢,現下尚未歸國,也居于此。片刻后,便與兒子一道急匆匆迎了出來。
薛瓔戴好帷帽,叫孫杏兒留下,捎上魏嘗,下去見了父子倆,掀開紗簾一角,朝他們微微一笑。
衛冶瞧見她面目,眼睛一直:“高……”
他話未說完,便聽身后響起兒子恭敬萬分的聲音:“參見長公主。”
衛冶胡須一抖,驚疑不定地回頭看了眼正彎身揖禮的兒子,又聽薛瓔說:“不必多禮,我與你父親有事相商,你先下去吧。”
眉清目秀的少年再向她長揖一禮,頷首退了下去。
衛冶腦袋里霎時一陣轟鳴,耳朵也嗡嗡作響起來。兒子自幼生在長安,沒道理錯認長公主,而門房通稟所也絕對無誤。
那么錯的人,只能是他了。
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頓感天旋地轉,眼前都黑了一剎,所幸被薛瓔的聲音拉回神志:“衛王身體不適?”
衛冶忙顫巍巍地搖頭:“勞長公主關切,臣無事。”
“那便借一步說話了。”薛瓔笑著繼續道。
他忙半回身退到一旁,伸手朝內一引:“長公主請。”
衛冶一邊抖著個腿引薛瓔入里,一邊將當初入都情形從頭到尾捋了一遍,將要入堂屋時,忽聽身后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原是門房又來了,說得了個急信。
再急的事,能急得過眼下這位大貴人嗎?衛冶忙叱他退下,卻見薛瓔停下來回頭一笑:“讓他說吧。”
門房得令,急聲道:“王上,圣上召您入宮,說……說是傅中郎將抓到了刺殺朝廷特使的嫌犯,嫌犯招供,稱此舉為受您指使……”
衛冶腿一軟朝后仰倒了去,幸而被門房一把扶住:“王上!”
他勉力鎮定下來,站直了看向薛瓔,一瞬想了個通透。原來當初是有人意圖謀刺長公主,而長公主則偽裝了身份,借他之力躲避殺手。
既然如此,她一定知道,真兇不是他。
薛瓔瞧出他眼底求救之意,指著堂屋淡淡一笑:“那么衛王,還不請嗎?”說罷回頭與身后魏嘗道,“你半柱香后再進來。”
魏嘗沒問原因,點點頭留在了原地。
衛冶則揮退四面下人,抬腳隨她入里,而后闔上了門。
薛瓔到了里頭,也沒坐上一坐,負著手開門見山道:“衛王著急應召入宮,我便長話短說。”
衛冶點頭如搗蒜:“長公主明察秋毫,樂善好施,還請……”
“我并不樂善好施,”薛瓔打斷他,“能救你的也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臣愚鈍,請長公主明示。”
“衛王身在此位,在國中可有死敵?”
他一愣,聽她繼續道:“你說,倘使有那么一個人,欲拉你下馬,置你于死地,那么,派人刺殺朝廷特使,繼而將此挑戰皇權的罪責栽贓于你,是不是個好辦法?”
衛冶一雙眼瞪得核桃大,如遭醍醐灌頂:“您的意思是,臣若想自保,便該將這罪責嫁禍給臣在國中的死敵?”
“我沒那么說。”薛瓔眨眨眼笑起來。
衛冶忙頷首道:“是,是……長公主沒那么說,是臣的主意。”
薛瓔“嗯”了聲,點點頭一副頗為贊賞的模樣:“衛王這個主意聽起來不錯,既可自保,又可一舉拿下國中死敵。本宮倒愿意與你這樣的聰明人交個朋友。”
聽出她話里相幫之意,衛冶背上登時淋淋漓漓下了層冷汗,長吁一口氣,松下心弦,將頭埋得更低:“謝長公主恩典。”
薛瓔笑笑:“那衛王便入宮去吧,恐怕得先受點委屈了。”
衛冶說“是”,伸手朝外一引:“臣先送長公主出府。”
薛瓔卻似乎并不打算立刻走人,環顧一圈堂屋內的擺設,目光往正中一面劍架上的澄盧劍一落,繼而指著旁側一張黃花梨長條案說:“衛王這張幾案不錯。”
衛冶一愣,一頭霧水地道:“長公主若喜歡,臣可差人將它送去您那兒,或打一張一模一樣的給您。”
“不必勞動你,我截半張幾案走,瞧瞧材質花樣,自己照著打一張就是了。”
“……”
衛冶不太明白貴人多此一舉的用意,但當下這有求于人的節骨眼,又怎會吝嗇一張幾案,忙說:“您截,您盡管截,隨便怎么截。”
他話音剛落,外頭魏嘗一把推門而入。
衛冶一駭,隨即聽這羽林衛扮相的男子與薛瓔道:“長公主,半柱香到了。”
薛瓔點點頭:“來得正好,替我砍張幾案。”說罷一指一旁長條案。
魏嘗是空手來的,有些艱難地吞咽了一下說:“徒……徒手嗎?”
薛瓔沖他一笑:“怎么出門也不帶把劍?”說著看向衛冶,“我的人忘了帶劍,可否借衛王佩劍一用?”
衛冶瞧得一愣一愣的,忙說“可以”,然后畢恭畢敬呈上澄盧劍。
魏嘗微一遲疑,雙手接過劍,看了薛瓔一眼,見她淡淡一笑,道:“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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