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明明向來不合群:極少行禮,即便行禮也從不到位。極少說敬詞,即便說了也聽不出幾分敬意。
她從前不追究,一方面是因不拘這些,另一方面,又何嘗不是因為覺得這個人的氣度,天生就該不合群,就該立于人上。
現在他合群了,她反倒覺得不習慣,也不該。
馮曄說他做了羽林左監。他一聲不吭離開公主府,來當這么個破官干什么?
薛瓔跟著弟弟出了殿,到了宮道,終于能問清情況:“魏嘗怎么回事?”
馮曄打了個哈欠:“我還想問阿姐呢,他大清早請見,把五千斤黃金背進宮,說后悔了,不要賞錢了,想跟我討個官做做。”
“你這就給了?”
“本來照功績就該給,既然他改主意,愿意入仕了,那我這做皇帝的,還能小氣巴巴地拒絕?”馮曄說到這里奇怪道,“他怎么一夜之間突然改了主意呢?我還以為阿姐知道這事。”
薛瓔皺著眉頭沒說話。
他見狀忙道:“怎么了你這苦大仇深的,你要是不同意,我再隨便挑個錯處,撤了他的官就是了。”
薛瓔搖搖頭,默了默說:“他當了羽林左監,就是傅中郎將的副手了,這官雖不大,卻也不可能再留在公主府,你給他賜了宅子?”
馮曄點點頭:“自然要賜,宅子是他自己挑的,就與你那府的后院隔了一道三丈寬的內街。你周邊本就都是特意安排的空宅,我想他原本住你府上,你都沒在意,隔條街也沒什么,就答應了。”
薛瓔一噎,想了想,扭頭就走。
“阿姐,你不陪我做功課了啊?”馮曄在她身后喊出一句,卻沒得到她半個字回答。
*
薛瓔一路乘轎攆出未央宮,再換安車,往公主府方向去,到了府門前卻并未下車,想了想,向外邊馭手吩咐,叫他將車駛去后門。
到了后院偏門,她移開車窗便見對頭空宅府門前人來人往,一行仆役小廝正往里搬著各式擺設物件。
動作還真快。
她輕輕吁出口氣,獨自坐在車內等了一炷香,直到巷子盡頭傳來轆轆車馬聲,才向外道:“叫對頭車里那位公子來見我。”
馭手稱“是”,而后攔停了那輛安車,向里道:“這位公子,長公主有請。”
魏嘗移開車門,輕輕躍下,在原地默了默才走上前去,長腿一跨,彎身入了薛瓔的安車。
薛瓔見他一身緋色官服,先深吸一口氣平復心境,而后道:“解釋一下。”
魏嘗清清嗓子,在她對頭坐下來,說:“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她顯得沒什么耐性,說:“廢話。”
“真話就是,我不想看你那么辛苦了。”
薛瓔微微一滯,隨即見他雙手交疊,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嚴肅:“昨晚回去,我想了整整一夜。冀州一戰過后,我發現大陳的朝局非常糟糕,比我想象中還糟糕。原本我想,沒關系,身在公主府,我一樣能夠幫你,但是昨晚,我意識到自己太自大了。”
“即便我離你不過咫尺,在昨晚之前,也從來不曾貼近你。我不了解你,更不知道你在皇宮里受過什么委屈。我想,我不在朝堂,終歸有鞭長莫及的時候。你被人欺負了,別說我不能幫你欺負回去,更可能連知情都沒法。畢竟你又不是個肯把心里話時時掛嘴邊的人。”
薛瓔垂著眼沒說話。
“所以我想,我還是討個官做做吧。官小一點沒事,我可以慢慢攢軍功,一步步往上爬。俸祿少一點也沒事,我省吃儉用,養活自己肯定夠了。不能跟你同在一個屋檐下也沒事,反正就隔一條街,以后上朝的日子,我就在你府門前等你,下朝了,再陪你一起回來,中間朝會,還能在底下望著你,也算跟你朝夕相處吧。”
薛瓔的長睫微微顫了顫。
“你別怪我沒提前跟你打招呼。我知道按規矩,今日早朝,相國肯定得宣布昨日封賞的結果,我若不趕在那前頭改主意,到時板上釘釘,就沒機會了。我怕跟你和魏遲說了,萬一你不答應,或者他鬧起來,走不成耽擱了。”
“你倒是條條框框都盤算得很好?”薛瓔一句反問出口,尾音竟帶了一絲自己也沒料到的更咽。
魏嘗慌了慌:“我……”
“解釋完了?”薛瓔很快恢復正色,“解釋完了就下去。”
魏嘗沉吟了下:“你不會是要一個人偷偷躲起來哭吧?你別那么感動,這你就感動了,以后可怎么辦啊。”
“以后?”薛瓔冷冷道,“誰還跟你有以后了?”
“怎么就沒有以后了?”魏嘗看了眼窗外公主府的院墻,“你那墻就那么點高,我腿又這么長,以后天天夜夜……”
薛瓔一把捂住雙耳,一副不想聽他說鬼話的樣子,扭頭彎身下了安車。
“哎你干什么去……”魏嘗在后頭喊出一句。
“拉圍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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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嘗:不是我吹,像我這種腿長兩米的,隔壁跟同府沒什么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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