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老爺立在墻邊,穿著睡衣,高師爺跟在身后。想來他是倉促中爬起床的,趕來看抓賊。看場中那賊已被團團圍困,劉老爺道:“狗賊!你膽子也未免太大了。半個月來數次到我門中偷盜,還打傷我幾名護院,敢是欺我府中無人么?!你從實招來,究竟是何來歷,所欲何為?!”
那賊弓身駝背,卻不抬起面目。也不回答。近前的一個年輕劍士又喝道:“聽見沒有?!問你話呢!你到底是來偷盜什么東西的?!”飛賊身子似乎震了一下,喉頭‘閣閣’有聲,聽來便跟蟾蜍鼓息一般。眾人聽得怪異,卻聽見他緩緩說道:“蜜……蜜……吃……蜜……天……香……”聲音粗嗄嘶啞,幾個字似乎是從喉頭擠出的,一個一個吐將出來,仿佛說話極為困難。
高師爺低聲對劉老爺道:“老爺,這賊似乎是來偷蜜的。你看他的手,正是天香樹的蜜汁。”劉老爺聞聲看去,見那賊垂落雙手,手掌上沾著一些粘稠淡黃的物事,空氣里還隱隱有一絲甜香味道,果然是天香蜜。園中栽的幾株天香樹,是他早年從異域移植來的。形如蘇鐵,粗莖大葉,植來十余年,快有兩人高了。這樹每到夏秋時節便會泌出甜汁來,濃香如酒,常引得許多蜂蝶小蟲來采。
可這賊光顧劉府近半個月了,幾日前更將護院的幾名打手武師打得重傷。若說單為這些區區小蜜而大動干戈,說來任誰都會覺得荒謬。當下冷哼一聲,道:“狗賊,你不要避重就輕說混話。當這園里幾十人都是傻子么?嘿!偷蜜?我就不信你來我府上這些時日便只光為偷蜜!來人啊,給我把他拿下了,好好搜查身子,看可偷走什么值錢東西!”當時三名青衣童子應了,走上前去搜查,料想這許多人守著他,也不怕他反抗。
那賊果然并不抗拒,任三個小童在他袖里懷里掏摸。搜查片刻,一個小童駭然驚呼起來:“啊——蟲!蟲!蟲!”踉蹌后退,提起手來,火光下看得明白,他的食指上,一只尺許長的大蜈蚣緊緊咬住,紅黑分明,展足勾尾。另兩個童子也尖叫,抬起手來,一人手上都咬著一只百足蟲子,一般形貌可怖。原來他懷里竟然暗藏著毒蟲,引幾個小童來搜了,不動聲色之下便已將之傷害。
眾人哪想到他在圍困之下竟然還膽敢搞鬼,聽得三個童子叫聲慘烈,無不又驚又怒。當下‘嗆啷!’之聲大起,幾個劍客揮動兵器,向他手足斬去,定叫他受傷伏帖了再行搜查。銀光如練,帶著呼呼聲響斫向黑衣賊,那賊卻不抵擋,但聽‘撲撲’幾聲,幾把長劍中的,如劈韌革。
幾名劍客只覺得長劍仿佛斫在一塊堅韌極有彈性的皮革之上。鋒刃不能劈進分毫,手掌卻震麻無已。當下相顧失色,不知道這賊到底使了甚么古怪法門,如此皮肉堅厚。見怪賊并不還擊,又鼓起勇氣,加大勁力砍劈下去。這次手下再不容情,但求把他傷了,哪還顧他傷的重不重。
‘當!’的一聲大震,幾把長劍同時砍中,齊響出這一聲來,隨即,四人啊啊大叫,抓著手掌咬牙后退。原來已是虎口迸裂,震出血來了。看看地上,四把長劍扭曲,刃處缺口,竟然被那怪賊的血肉之軀崩壞了。
眾人嘩然,眼看飛賊手足不動,已傷得四名劍客再無攻擊之力,不禁驚駭。看來這人也不是什么易與之輩。忌憚之下,守在近前的幾人登時后退幾步,凝神防住,幾個江湖郎中忙不迭跑來,開啟藥箱給劍士們敷藥。那賊見眾人忙亂,也不攻擊,也不逃走,就垂落了雙手,低頭靜立。眾人看他也并無甚么特異舉動,己方人數又眾,只過不了一會,膽氣又壯大起來,六七名俠客從人群中騰身而出,四名拿著亮晃晃得鋼刀,另兩個則握著長槍。分向怪賊的胸腹頭頸鉆砍直去。刀化白芒,槍點烏光,六件兵器襲去,飛賊再不敢托大,手掌一翻,以掌緣為刃,從上而下劈向當胸而來的兩柄鐵槍。
“喀嚓嚓!”兩聲脆響,兩名槍客來不及變招,被飛賊從中劈斷槍桿,兩截槍尖飛上半空。而桿上大力更是傳到手上,將他們的皮肉震開了。恰在此時,四柄明晃晃的鋼刀夾風砍下,一破小腿,一破上臂,一向腰間,一向脊背。料想這賊便是生著三頭六臂,這般四面合圍的打法他也難防。
哪知那賊行動快極,刀刃堪堪及體,猛然化作一團黑風,迅疾無倫的閃出圈外,一拳一個,登時將四名武客打得飛開數丈。
場中登時暴出了驚呼。誰都想不到,以眾凌寡,竟然還是不占優勢,這飛賊當真兇惡。便人人心中打鼓的當口,聽一個粗豪的聲音哼道:“讓開讓開!都讓開!我來對付他!”胡不為凝神看時,原來卻是日間說話的粗黑漢子,從外圍邁步進去,提著一柄巨大圓錘。那錘生鐵鑄成,大如木桶,黑沉沉的怕不有三五百斤。黑漢子單手提著,渾不覺得費力,兩只臂膀筋肉虬結,長著濃密的黑毛。果然好一條漢子!
內圈的十余人登時后撤。這黑鐵塔揮動錘來可不是玩的,一個失手,大錘飛出,便是長著**個腦袋也不夠他砸了。一時人潮聳動,都跑到墻邊站了,現出園中老大一片空地,盡夠那黑漢子舞錘。此時盜賊卻動了,想必是看到來者膂力非常,不敢再托大拿身軀承受巨錘。眾人看著他慢慢轉身,舉手,抬腿,身子竟然波動起伏,腰腿頸項都綿軟如條,說不出的怪異。只是他的動作僵硬得很,仿佛皮影戲中的人物,一起一落,節折宛然。
漢子持錘進去,也不多說廢話,大錘便當頭砸下。風聲猛惡,一眾牡丹給帶得幾欲倒伏,這錘在他手中便跟小童手中的秸桿一般,揮動開來舉重若輕,寫意自然。若非沉郁的風響如若雷鳴,眾人直要懷疑是不是用紙糊成的。
鐵錘堪堪臨頂,飛賊身子卻跟折斷一般,兩足直立不動,自腰以上,盡平平折倒下來。眾人見勢險急,又都驚呼。大漢不意想他有此怪招躲避,大錘揮過肚腹之上,卻已落空了。他反應倒也敏捷,一招無效,將錘擺過頭頂,順勢轉個身子,那大錘余勢未消,讓他轉身又一帶又重重砸落下來,這下兩力疊加,更重鐵下墜之勁,擊將下來何其威猛!
但聽得‘呼!’的一聲悶響,錘化烏光,重重砸向盜賊的腰間。眼看著就是一出血肉模糊慘劇,眾人無不驚呼。
‘砰!’
勁氣激揚,狂風飛卷過去,一眾牡丹登時碧葉盡碎,星星點點,連著許多斷枝飛到尋丈開外。離在一丈遠處的劍客,被風帶到,衣衫鼓動起來,獵獵作響,如在山巔當風之時。
再看場中,盜賊已上身**,仍平折著身子,雙掌抵在錘下,卻沒受傷。他竟單憑筋骨力氣擋住了這威猛無儔的巨靈神力!這份功力,實在可驚可畏。只是衣衫薄脆,早讓罡風都撕成了碎片,一塊一塊布在身側。
待得看清他身子,眾人忍不住又暴出驚呼來。“蜈蚣!蜈蚣!”一時亂聲紛喊,原來,那飛賊的身上,竟是一節一節黑色的壘塊,油光映火,如甲如胄。且從頸到腰,上下一般粗細,肩脅兩側,長著數十支細長毛足,看來不是一只百節蜈蚣又是何物?!
又是妖怪!胡不為心中‘咯噔!’一下,大感不妙,見他身上怪狀,竟然和午間看到的劉小姐有**分相似,心中已自釋疑。看來劉小姐所染怪恙,定然是這個妖物所致。
“咝——你……們……好……討……厭……”妖怪擋過一招,慢慢折起身,艱難的說出這話來。語調平平,聽不出其中喜怒。但每個人聽他語調怪異,都覺得汗毛倒豎。他說話之時,嘶嘶有聲,便跟耳中有萬千毛蟲穿過一般,聽來滿身都長雞皮疙瘩。
黑壯錘客甚是武勇,雖然見對手是個妖怪,但只吃了一驚,復又豪氣上涌,提著錘略退幾步,喝道:“我就不信你身體是鐵打的!再吃我這招試試!”雙手握柄,向外甩力。腳跟不動,握錘平揮。只揮得片刻,身子已轉成陀螺,大錘在身側盤得如潑風般。象一朵龍旋風望百足蜈蚣卷去,這般借勢借力的招法,威猛已勝百人。便是面前擋著一堵鐵壁,也必讓他砸穿出一個洞來。
場邊眾人見他招法精妙,紛紛喝彩。心想妖怪再厲害,終須不能擋住這龍象巨力。眾人屏息,都想看著妖怪如何被大錘擊死。哪知變起須臾,錘客離妖怪還有一步距離,妖怪已然身體暴長,上身展得極長,在空中彎一道拱形,已從旋風空處破入,攫上漢子的頭頂。
‘啊——’的一聲慘叫傳來,勁風立止。巨錘脫離掌控,迅疾無倫望外飛去,‘轟隆!’大響中,煙塵彌漫,蜈蚣身后的粉墻早被撞塌半片,碎磚如粉。妖怪化出了巨長巨粗的真身,百只長足伸展開來,如一株大樹般立在場中,刀腭咬合處,正是粗黑漢子的腦袋。漢子的身體卻在地上仆著,不住抽搐,斷頸處烏血噴出。眾人哪想到這威不可當的金剛竟然死的如此凄慘,這妖怪又何其可怖,殊非人力所能勝。登時人心渙散,發一聲喊,齊向院外涌去。
“殺……”又是一聲嘶啞的厲嘯,伴著千百只死蛙之命,黑色的毒砂如云如霧,漫卷出來,當者立倒。眾人推著胡不為向外奔跑,卻哪快得過妖怪的毒砂?墨云飛揚過來,場中但只聽見一聲清越的龍吟。人人仆地麻痹,再不能動彈分毫。
場中站立的,便只有胡不為一人。此刻懷中青光昭昭,震響不已,卻是鎮煞釘響出了適才那聲龍吟,擋住妖霧毒害。胡不為面色蒼白,驚懼的看著眼前身長數丈的怪物。見他一雙眼睛如燈籠般,紅通通的,銜著一枚人首,在半空瞪視自己。又是一次生死交關的惡事!胡不為雙腿站竦,居然沒有跪倒下來,也算難得。若以他以前膽氣,只怕早昏暈過去了。只是歷練即久,經事已多,到底將一顆心鍛得堅強,雖見危難,已可穩住心情。
蜈蚣瞪了他一會,卻掉頭不顧,向墻邊的劉老爺爬去。早前劉老爺行動不便,沒來的及轉身便被毒砂卷倒了,此時癱軟在墻根邊,身下卻壓著高師爺。
“你……殺……了……我……妻……子……”妖怪扔了錘客的首級,巨腭頻動,卻發人語。劉老爺驚得屁滾尿流,連連大叫:“沒有!沒有!我不知道你妻子是誰!我沒殺她!”蜈蚣刀牙交鉗,發出‘咔咔’的聲響,又道:“你……女……兒……交……配……我……妻……子……”他說話不合語序,但胡不為已聽的明白,他的意思是劉小姐交配過后便是他的妻子了。只不知劉小姐足不出戶,卻如何會跟這個怪物交配的。
劉老爺自然也聽得明白,當下叫道:“我女兒不是我殺的!不不不!我女兒……不!你妻子沒有死!她還活著!”蜈蚣搖頭甩身,似乎極為痛苦,啞聲道:“死……了……活……了……死……了”“你……把……她……救……死……了”這生死關頭,人人心智清明,劉胡二人都聽的明白,他的意思便是劉小姐救轉回來以后,他的妻子便已死了。他的妻子,自然便是化成妖身的劉小姐無疑。
這下子劉老爺再也無辭,見那妖怪又爬近數分,慌忙又叫:“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急切之下,便溺失禁。登時臭氣熏來,倒苦了身下的高師爺,聞得一股馥郁的糞氣,酸臭不可當,待要掩鼻卻哪能夠,不住努嘴噴息,伸脖閉眼,直恨不得鼻子再長幾分,好放到一邊躲避。也無怪劉老爺如此不堪驚嚇,他一生養尊處優,何曾遇過這等恐怖緊張之事,沒當場嚇死,已是天大造化了。
蜈蚣長足起落,慢慢爬來,到近前定了,牙間‘閣閣’又響。
“殺……”他說。
劉老爺聽得這般陰森的判命之詞,哪里還有其他念頭,殺豬般叫起來,連叫:“不是我救她的!是他!是他!”雙手不能動作,一雙眼睛盡鼓向胡不為。
“是胡神醫殺了你妻子!是他殺的!”聽得這句話,胡不為登時心中冰涼。這人為了救命,居然如此恩將仇報。不感念自己救他女兒的恩情,此時卻盡將罪責報復都扣到自己頭上來了,涼薄如此,虧得自己先前還把他當成知音。這人之忘恩負義之處,與烈陽真人并無半點區別。
不容他再轉念頭,危險已經迫近。蜈蚣精甚是愛妻,聽了劉老爺一句破壞性極大的語,立時倒頭轉向,疾向胡不為行來,目光灼灼,刀牙大張。
“死……”巨首猛撲下來。胡不為大駭,雙足使力往后急退,才跑了兩步,聽得‘嚯!’的一聲尖鳴,一條青龍自懷中飛卷出來,迎上前去。懷中的玉牌和幾個黑色瓷瓶給帶了出來,掉在地上。
靈龍鎮煞釘又暴出護主了。
趁這當口,胡不為連跑十余步,回頭看時,不禁心頭大震。空中一頭粗如人臂的青色大龍圍著蜈蚣盤旋,身側青光如瑩,地上的燈火一時失色。花園內外,一片青光籠罩。這龍卻早不是先前見到的那條細小模糊之物,此刻粗長了三四倍,髯須拂拂,爪牙宛然。身上的鱗片清晰可辨。它圍著蜈蚣不住翻動,卻不將之擊死。蜈蚣便跟僵住了一般,長起半身,毛足不動,一對鋒利的刀腭卻大張著,與青龍對侍。
胡不為枉拿著一本煉器寶書,卻不知這靈龍鎮煞釘的功用。靈龍以人的精氣法力為引,遇妖氣則鳴,遇殺氣則破,對妖是克制利器,對人卻一無害處。是以狐貍精與釘子相近日長卻不遭其害,蓋因她心地純善罷了。釘子若離了人氣的引動,青龍便物化不出,去歲除夕時,胡不為被黑衣壇主傷害,卻是那壇主另學奇怪法術,半人半妖,是人時釘子對他無害,化妖時便即斬殺。另兩個黑衣人莫名其妙殞命,便是此理。而胡不為后來受傷釘子脫手,靈龍沒了指引,不能護他周全了,終于讓那壇主妖化擊得差點就死。
此時隔來數月,他身上的法力已經增長,靈龍正是他法力的外顯之征。他苦苦修習,眼下法力已是先前三四倍了。青龍比先前壯大三四倍,正是緣由于此。
胡不為理不清其中關節,只半扶花墻,睜目看著龍蟲之斗。看見青龍壯大這許多,料想威力自然也是大的,心中稍稍安定。數次替他解危,胡不為對鎮煞釘之能甚是放心。但見青龍盤旋如故,兩物僵持不下,又自著急。
原來天下萬物,互有生克。而蜈蚣正是龍蛇的克星。這百節之蟲,常善守拙,待覷準機會暴出,便可咬住龍蛇的七寸要害。眼前這只蜈蚣有六七百年修為,又是青龍克星,而青龍以殺煞氣息為憑托,破邪鎮魔,卻又克它妖氣,生克正反之下,一時各有忌憚,是以兩物對峙,誰都不敢妄動。
看看天色將曙,半個時辰過去了,龍蟲守勢依然。場中倒著大片人體,蔚為壯觀。胡不為已放下了緊張之心,巴巴的看著自己的青龍,望他暴起發威,剿滅妖孽。忽聽得遠處一陣破風之聲,一團紅色火焰由遠及近,橫飛過來,‘砰!’的砸到蜈蚣胸間,火星散開了。“臭蜈蚣!又咬人了,看我打你!”人未露面,清脆的聲音先傳過來。
胡不為錯愕未已,看見一個紅衣女童和一個白須老者踏墻騰越,只片刻間便跳進花園來,那女童不過五六歲年紀,長的粉妝玉琢。扎兩條羊角辮子,稚氣可愛。
蜈蚣正全神防守,哪想到會有人來偷襲,一驚之下,揚身起來,氣勢立時瀉盡。當此良機,青龍又怎會放過?但見青光暴閃,靈龍逶迤如煙,一頭撞向蜈蚣的腹部。
那白須老者喝一聲:“好青龍!”聲音未消,但聽一陣嘶啞悲鳴,‘啪啪’的密響爆豆般傳來,場中的蜈蚣節甲斷裂,被青龍環飛斫斬成數十塊,每塊都連著左右兩足,落到地上不住折動。青龍殺完,自隱息回去,再不出來。
那老者看了看胡不為,笑道:“這位道友,你的青龍很不錯啊。”他何等眼力,一瞥間,早看出胡不為修為尚淺,只是得的這只青龍卻是個寶貝。靈龍鎮煞釘原本便是密練寶物,在術界匿跡也已久遠,這白須老人雖然歲數很大,卻不識得。胡不為聽他夸贊,想要笑謝他。可才度過驚變,心情沒有平復,哪笑的暢快?一時面目僵硬,笑的甚是勉強,喏道:“多謝老先生謬贊。”那白須老者再不答話,向那小女童說道:“柔兒,你快把丹撿起來,等會人多了又來羅唣。”紅衣女童聽了,自去蜈蚣的尸骸堆里翻找,只片刻便取回一粒烏黑丹丸,交給老者。那正是蜈蚣的內丹。
胡不為懵懵懂懂,哪知他們在干甚么事。老者見他仍憑墻立著,毫無阻攔焦急之意,甚覺奇怪,把丹拿好了,轉頭問道:“我拿走內丹了,你怎么不攔阻我?!”胡不為見問,‘啊!’的一聲,道:“內丹?拿……拿去好了,我干么要攔阻?”老者奇道:“你不想要?法力這般……這般……嘿!你不想吃來補強一些么?”他原要說‘你法力這般低微,難道不想吃來補強一些么?’到底及時剎住了,沒作傷人之。見胡不為睜眼不語,轉瞬又自恍然,笑道:“我明白了,你們門派不許取這內丹,嘿嘿!嘿嘿!這般迂腐規矩,倒便宜老夫了,哈哈哈哈。”仰頭大笑,攜著那小女童的手就要離去,一轉眼間,看到地上落著一物,白色溫潤,又‘咦!’的一聲,頓住了步,走去撿起反復端詳。
那卻是胡不為掉落在地上的玉牌,去年除夕時單嫣從幾名黑衣人身上搜來的。
胡不為看見,登時著急,叫道:“老先生,那是我的!”從花墻處跑過來。那老者大起疑云,面上須臾數變,道:“你的?玉林峰什么時候收了……收了……嘿!”不知為何,他卻不愿把話說盡了,面上甚有嚴峻之意,再看到地上那兩張似革非革的物事,登時又變的一臉厭惡,重重哼了一聲,道:“羅門教!”一雙眼睛如刀鋒般看向胡不為,胡不為害怕,但這些東西真是自己的,也不容他就這般奪去,當下仍大起膽子,道:“這面玉牌,確實……確實是在下的。”那老者目光凌厲,看了他少停,卻不知心中轉著什么心思。
正僵持間,聽得數聲衣袂帶風聲響,已有數人乘風而來。那老者不欲與他們見面,只沉聲道:“恕老夫眼拙,不知尊駕來歷。嘿!這粒內丹,老夫不要也罷!還給你吧!”說著,寬袖一拂,已將蜈蚣的內丹擲還到胡不為手中,玉牌仍撇回地上了,抱起女童,向相反方向騰升就走。須臾已越數丈,隱隱聽那女童脆聲問道:“爺爺,干么不要小丹丸了?那位叔叔很厲害,不許你拿走么?”頃刻話音已杳。
胡不為怕再起變故,趕緊趴倒下來,將玉牌和瓷瓶,連那兩張烏黑之物都收入包裹了,藏進懷中。待得收拾停當,聽見‘騰騰’幾聲,幾個俠客道人仗劍跳入墻來。
一人驚疑道:“適才走的那人,你們看象不象苦榕老前輩?”另一人反駁:“偏你眼睛尖!這生會認人。苦榕老兒早死了四五十年了,還魂來見你么!”先前那人強道:“你憑什么認定他老人家已死了?是親見來的?我看見他身后一條黑白巾子,跟傳聞中一般,所以有這般猜想。”那人嗤之以鼻,道:“按你這般說法,我在身后系上一條黑白巾子,也是苦榕老人了。真真荒謬!”兩人斗口,卻聽同行的一個道人叫道:“妖怪死的這般破碎!內丹也讓人取走了!”
眾人圍攏上來,看見蜈蚣的尸身塊塊碎裂,均紛紛感嘆,直道這人法力當真高強。看見蜈蚣頭下第三節尸骸被剝開一縫,內丹已被取走,又都痛罵。甚么“干害天德,殺生取丸,這人行徑太過卑劣。”又“便是法術高強,生了這樣歹毒心腸,實非蒼生之福。”一干人正義凜然,肆意痛罵取丹之人。
一個道人眼尖,看見胡不為直身立在一叢牡丹邊,登時唬了一跳。喝道:“什么人!”胡不為穿著深色衣服,又當黯夜,不則聲之下,幾個術者竟然不查。
胡不為走上前去,躬身道:“在下是這府里的賓客,來看他們捉賊的。”一干人仔細打量他,見他眼睛無并無神采,舉手投足也粗笨,道是平常之人,便道:“這里有妖怪毒氣,你靠近不得,趕緊走開了。”
胡不為巴不得聽這一聲,聽話轉身,飛也似的逃開,自去前院領了胡炭奪門而出。幾人見他逃得驚慌,腳步虛浮,都笑話這人膽小得緊,聽見有妖怪,跑得魂兒都飛了。當下檢查中毒的劉老爺等人,設法救治。這一群武人離中毒倒下已有半個多時辰了,毒氣蔓延開來,人人都已昏迷不醒,正是死生不知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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