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細心的弟子發現,賀家莊院的墻頭,不知什么時候已經多出幾道時隱時現的淡白影子了,夜中的寒氣,全然不似中秋時節,反有初入隆冬的跡象。但他們萬萬沒有料到的是,墻頭上飄忽著的,只是眾多異物中極少部分而已,更多看不見的東西,正從他們眼皮底下穿過,裹著冷氣,堂而皇之的飛進偏院,慢慢圍住法室。
門前,欒峻方和賀江洲一左一右立著,兩人平攤掌心,都催起火焰。但欒峻方掌中的火球仿若固化之物一般,亮光穩定,絕無搖動,足見其掌控火候。而賀江洲手中的就差多了。花花公子正想著來日怎生勾引秦蘇,郎情妾意,綿綿消魂。隨著情緒波蕩,手掌上那個黃不拉嘰象雞蛋又象桃子的東西便一忽兒上躥下跳,一忽兒裝死雌伏,時而明光暴漲,時而奄奄一息。
空氣冷冽起來了。
感覺到肌膚被冷風砭得突起雞皮,同時也感覺到內心隱隱的焦躁不安,欒峻方知道不該來的東西已經到來。
他輕輕呼了口氣,掃一眼庭院。面前仍然空空蕩蕩的,什么也沒有。但心中無端涌出的悲哀、凄切、憤懣感情,告訴他,身邊的確有異物存在。鬼魂依托執念而生,它們無時不刻不在把臨死前的情緒散發出來,侵擾人的心神。
“炎浪,燃!”欒峻方雙掌快速交擦一下,掌面霎時變得如同通紅的鐵塊。他忽然俯身下來,兩只手掌帶著風聲重錘一般拍入地面。“砰!”強大的氣浪帶著灼熱氣息向四面排去,指縫中萬千火星乍閃。瀘州“火綿掌”的赫赫聲名,豈是虛假功夫博來的?隨著“嘩啦!”的爆鳴之聲,仿佛燃起千堆火,偌大的庭院瞬間變成火海,洶涌的火焰象排岸的巨浪一般,貼地向前方奔涌直去,一重推著一重,怒濤相拍,直撲到四丈外的雪墻之上,被墻壁阻礙了,火焰瞬間揚起九尺許,長長的火舌‘伏!’的舔上天空。
五名站在墻上警戒的弟子暗暗咋舌:“欒師叔好厲害!”
火堆之中,六七團透明之物再無處遁形,奮力的扭曲擺動著,在烈焰中翻滾。欒峻方和賀江洲耳中同時聽到了如歌如泣的嘶鳴。悲哀的感覺再次襲進兩人心頭。
賀江洲眼前的情景嚇了一大跳:“啊?啊!來了?!”他大驚失色,直直的瞪著火堆中的幾團似人非人的形狀,猛力催發靈氣,手掌上那團本來快要熄滅的火球瞬間蓬勃,又大又亮。他驚恐的掃視四面,惟恐看不見的東西會偷襲自己。
不期然,一縷如冰寒冷的氣息象絲帶一般,從他后腰穿過去了。
“空!”
立在賀江洲后面,門樞前的一只青竹樁炸裂開來。兩點仿佛液體的東西灑在門檻前的爐灰上,裊裊冒起黑煙。
“別分心!守好了!”欒峻方喝道,換動指訣,兩個食指架成十字,冒起熾烈的白光。“我讓它們都顯形出來。”
白光入目欲盲,賀江洲驚慌的抬起手臂遮住眼睛。一只,兩只,三只……十余只茶杯大小的火蝶從驟烈的光芒中飛出,列成一隊繞飛一個大圈。然后,四散飛去,它們輕盈的舞著,亮翅帶著流光,在空中燦如飛燈。
一團冷氣從屋檐慢慢滑下,立時便被賀江洲頭上的一只火蝶感應到了。那蝶快速拍翅,瞬間劃成一束流焰穿了過去。
“啊!”賀江洲叫了一聲,看見一灘軟泥般的東西熊熊燃著向頭頂撲落下來,忙不迭的向外跳一步,掌中火球擊了出去。“破!”
“噗哧!”鬼魂煙消云散了,火球余勢不盡,又炸穿了厚重的鋪地石板。石屑飛揚過后,阻靈籬的竹樁卻也被震倒了兩個。
“厲害!”欒峻方說道。賀江洲老臉一紅,情知欒叔叔不是夸獎自己火球術放得高明,而是破壞陣法的力度比所有鬼魂都厲害。訕訕不敢答話,跟著飛蝶去撲殺被火焰附著的鬼魂。
房間里,范同酉的塑魂已到要緊關頭。右手按在胡不為臉上,食中兩只,點在兩眶中間,而拇指和無名指在下面捏住鼻翼。他的整個右手掌都變成了通碧之色,絲絲青線透進胡不為的鼻目中。左手結成山神印,扣在胡不為的胸間,五指分拿五宮。
缸中的水已經沸騰了,水泡‘咕咕’的不斷冒出,蒸汽密如簾幕,幾乎看不見被裹其中的胡不為了。
胡不為卻全身冰冷,象塊堅冰一般坐在沸水之中,秦蘇還惟恐有絲毫熱氣侵蝕他的身體,讓新塑的精魂不能留存,把手掌按在他頭頂上,源源催動靈氣,施放控冰術給他降溫。塑魂法顛倒陰陽,胡不為變成純陰之體,他體內的熱氣盡被缸中水吸收,所以會有這樣一冷一熱的怪象。
“空!空空!”這三聲響得怪異,是竹樁爆了。丁退和賀老爺子都展眉看向大門外,見外面又是紅芒暴漲,隱隱傳來欒峻方的沉喝。阻靈竹樁在頃刻間破了三只,可見陰物沖勢更切了,陣中陰氣越來越盛,對鬼物的吸引力是無與倫比的。
還沒來得及琢磨,又‘嗡!’的一聲震鳴,門窗俱被搖動,向室內突了進來。梁上簌簌落灰,三張封住窗隙的符咒也被激爆了,無火自燃。兩個老頭子都暗抽一股冷氣,賀老爺子想:“姓范的弄這法術有點門道,聲勢搞得不小。”
“火鳥!”門外欒峻方氣喘吁吁大喝,接著尖銳的鳴聲響了起來。敵人太多,太難應付,他連火鳥術都施展出來了。
范同酉遭遇阻礙了,發狠叫了一聲,額頭青筋隱現。從老頭兒焦躁不滿的臉上可以猜想出來,事情似乎不大順利。“怎么這么難?!”他低聲罵道,“他的神魂真的被拍散了么?往時我塑魂可沒這么費工夫!”
一道白氣從胸口延伸,一直到胡不為的印堂,緊貼肌膚浮動,這道魂線象一條白色蠕蟲般。似乎有表皮,還有內容之物,蠕蠕動著,體內光華流轉。
“神庭關口這么難開,我送進不進他的識海。”
秦蘇心中一跳,趕緊說道:“范老前輩,就差一點了,等你把胡大哥救醒,我再給你買幾瓶好酒。”
好酒!幾瓶!
這句承諾帶來的動力是顯而易見的。范同酉喉頭‘閣!’的響了一聲,咬牙使勁,指尖青芒再熾。胡不為額上的魂線又升起半寸。
“范老前輩,差一點了!”秦蘇欣喜的叫喊,“等開壇完成,我就去問問誰家還藏有翡翠冰……”
“啪!”——便在這時,一聲清脆的炸響。
范同酉,丁退,賀老爺子同時聽見這個聲音。
秦蘇也聽見了。距離很近,象茶碗撞碎的聲響。她感覺自己的懷里,似乎有只小兔動了一下。
剎那間的沉靜。
“轟隆!”狂飆突起!
濃密的白氣象一把巨劍怒拔而起,劍鋒直指天空。一股強大、充沛、無可抵御的冰冷氣息,如同沉重的鐵塊,涌生出來,瞬間掃蕩了整間法室。
“砰!砰!砰!”頭頂懸著的七柄至陽神兵,剎那間散成了萬千碎鐵向四面射去。頂上承塵被大力掀開,連同整片的瓦梁撥到兩旁。房間沒有屋頂了。
“糟了!”范同酉大喊,但馬上被一股如同重錘般的心神沖擊砸得兩眼發黑,聲音嘎然而止。他幾乎無法呼吸了,絕望、驚恐、憤怒、哀傷,這許許多多的情緒如海如潮,將他所有的感知都淹沒,心臟在瞬間膨大了無數倍,容裝著猛灌直入的負面情緒,外面,隔著空氣,似乎還有一只巨大如鼓的鐵錘每隔一息就重重敲擊胸膛,讓他骨肉分離,魂魄欲散。
“哐啷啷!”耳邊聲音仍然沒有斷絕,胡不為身周的滾水瞬間停止沸騰,“咔咔咔咔咔”的迅速結晶冰凍,又在一瞬間撐破了瓷缸。
燈光變暗了,霸絕的冰冷的氣息壓制住了九宮鎖魂陣的燈火,所有火苗幾乎被壓得貼向地面打橫燃燒。
“我們快跑!”竭力頂抗著快要讓人倒地昏厥的心神沖擊,范同酉嘶啞著聲音拼命發出這聲叫喊,“陣法完了!”
“啪!”三百六十個守命燈同時炸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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