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車抵達滬上,站臺上人頭攢動,眾人匯集后一同出站。
紀霜雨探頭找來接他們的人,按說應該有三撥人。昆侖書局在滬上的分局應來接周斯音和書妄,于見青的師兄會來接春雷劇社,再有就是邀約金雀的老板,即徐新月的同族親戚。
大家都盯著出站口人群中的牌子,找關鍵名字。
“哎,是那個吧?歡迎紀霜雨老師來滬。”大徒弟六兩眼尖,指著一處說道。
足有十來人,有男有女,手里張著接人的牌子。
紀霜雨:“應該是哦,怎么派那么多人接應,怕我們道具帶得多嗎?”一些比較便攜的道具、行頭,自然都是要帶上的。
六兩把露露阿姨交給陳衷想抱著,自己走到那群人面前接頭,因為里頭好像都是青年人,便問道:“咳咳,你們是魏老師的學生嗎?”
魏老師就是于見青那位師兄魏可聲了,也在高校做教師,主理學生劇社。
這幾人對視一眼,倒是一臉疑惑:
“我們有姓魏的老師嗎?”
“沒有吧。”
“學校是有,但不教我們呀……”
六兩一臉懵:“你們不是來接我師父——紀霜雨老師,還有春雷劇社的同學嗎?”
“哈?不是呢!不對不對,我們是接紀老師的,”這些學生趕緊道,“但我們不是那位魏老師派來的,我們是滬上大學的書法愛好者!看報紙上說紀老師今日來滬,特意來歡迎他的。”
“您是紀老師的徒弟?他在哪兒?”
我去,原來是歡迎我的,這可有面子了,金雀在這兒都沒戲迷接。
紀霜雨也聽得到,走了上前,把帽子掀開一些道:“我說怎么這么多人。”
學生們眼睛明顯一亮。
“紀老師!”
“終于見到您了,紀老師。”
紀霜雨笑道:“謝謝大家,你們叫紀‘老師’,我真以為都是接春雷劇社的。”
“那是因為咱們都臨寫您的字帖啊,學校人手一本,學您的字,您不就是我們未曾謀面的老師么!”
這可真會說話,紀霜雨笑著看到他們中還有幾個不像學生樣的,問道:“這幾位也是我的‘學生’?”
那幾人面面相覷,有些羞澀地邁出一步:“霜導,我們都是京城人,在滬上工作或學習,都加入了霜迷會,特來歡迎您的,與這幾位同學遇到——祝您在滬上演出成功。”
紀霜雨:“……”
好家伙,這組織居然都發展到外地了……!
紀霜雨只得道:“那就謝謝你們了,那個,來都來了,大家伙兒中午都一起吃飯吧。”
實在太淳樸了,這些學生和粉絲都不知道他們坐的哪班,火車具體什么時候到,只看報紙上說應該是今天到,就來了,肯定等了挺久。
接站的人俱是歡呼,他們原以為迎接時,能和紀先生說說話傳達心意就很不錯了。
書妄自己就不太喜歡和一堆人聊天,他站在稍遠處感慨道:“紀鶴年還是善于交際哈。”
說罷也沒人回應,轉頭一看周斯音在低頭沉思。
這又發的什么呆。
“哎,接你們的人到了沒?”紀霜雨走過來問了一句,“我這里好多人,看來得訂個大酒樓了。”
“寶鐸兄可能在想哪個酒樓夠大吧。”書妄打了個哈欠。
紀霜雨也好奇地戳了下周斯音:“干嘛呢?”
周斯音竟不敢看他:“沒什么。”
他從昨晚醒來,就一直沒能再睡著。
被自己震驚了大半晚啊,睜眼到天明,下了火車還在晃神。從前,便是再難的事,也沒叫他這樣輾轉失眠過。
他對紀霜雨——
難道,抱著異樣的心思?
真是怪異,紀霜雨也就是……好看了點,但也是男的。
可緣何如昨夜那般。近日膽子愈發小,時而劇烈心跳,莫非也俱是……
“哎,哎,怎么又走神了,你昨晚是不是沒睡好?”紀霜雨關心了一句,他知道有的人認床,或者睡眠淺,在交通工具上就是睡不好。
至于紀霜雨本人?帶孩子太累,哪里深思,便香甜地睡了一晚。
周斯音胡亂應了。
他第一次產生這樣的情緒,不知所措,茫然,心亂,不知從何解……
周斯音飛快看了紀霜雨一眼,不由長嘆一聲,“唉!”
待再抬頭,便見旁人包括紀霜雨,都因為他一聲嘆氣看過來,周斯音也顧不得了,心事重重地道:“也不知此次來不來得及拜訪滬上城隍廟。”
這種情況,他得去燒香問問啊!
紀霜雨:“……”
……當他沒問。
……
紀霜雨一行和所有接站的人都會和了,前往飯店,直接包了一個廳聚餐。
于見青的師兄魏可聲,和紀霜雨見面后就握手道:“久仰!久慕君書,也曾購入字帖。不想后來從師弟書信中,看見轉述紀導演作品,真心向往之,恨不能立刻前往京城請教。好在紀導演答應了來滬上。”
紀霜雨客氣了兩句。
魏可聲的學校劇社在滬上還有那么點觀眾群,但歸根結底,他們這一派也是洋派,受眾多是有知識的人群。
所以,魏可聲的仰慕,目的很明確,就是針對紀霜雨在寫實上的成就,當然,也對其所說的大眾化、華夏化有興趣,于是邀請他們來。
“只是不巧了,維克多先生去看京戲了,說要看看華夏的本土藝術,因是位名角的票,難得買,今日怕是不得見。”魏可聲惋惜地道。
維克多就是他去信時說的,從歐西大學請來的戲劇專家,前些日子就已經抵達滬上了,他們自然招待其看了些本土藝術,沒想到維克多先生還挺感興趣,又買了票去看。
“沒事,咱們華夏規矩,臺上見啊!”紀霜雨覺得看完作品大家再交流也好,“對了,這滬上我可沒來過,也不知我們在這里行情如何,諸位可以給說說嗎?”
“這個鄙人是做了功課滴。”邀請金雀的那位老板叫徐旭,雖然和徐新月沾親,但他談起生意要爽快多了,紀霜雨和他交流過,也達成了一致,爭取一次把錢賺回來。
徐旭在滬上開設的影戲院,是又演戲曲又放電影的,雖然不是頭輪電影院,但據說斥資買了昂貴的有聲放映機,也可見他和徐新月不一樣,是積極跟上潮流賺錢的。
此時,徐旭拿出了一疊報紙,笑容可掬地道:“本埠新聞界多有提及諸位此次赴滬之事,我覺得極好!”
于見青也趕緊擠過來,把報紙排開一看。報紙上關于各類影戲的廣告部分,足足能占到四分之一版面,還不包括談論這些作品的新聞。
京城新星名旦金雀“金仙”者赴滬演出,本報轉載美人照一張,新戲大有可觀!
金仙以仙子神韻聞名京城,是世間少有之品,此番來滬,觀眾可一飽眼福了。
從來報紙上廣告最多的,就是各類影戲,關于他們的新聞也是最多的。因滬上看戲,第一看容貌,第二看舞臺,第三才看唱功,所以提起金雀,多是談論她頗屬難得的美貌。
金雀的照片還是很吸引人的。
但有談及舞臺的,卻遠不如京城報上那樣鼓吹了,多數輕描淡寫。現在的溝通說方便也方便,但還沒有后世那樣毫無障礙,大家看到多是本地報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