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朝廷大軍勢如破竹,逐漸橫掃整個南方之際,謝淮安日夜兼程逃回嶼縣,與家人匯合。此刻的他風塵仆仆,形容狼狽,從馬背上下來時都快站立不穩了,哪里還有之前當大首領謀士時的意氣風發。淮安怎么會弄成這個樣子謝明宗出來見此情形,心中倏然一沉,有種不祥的預感。兒子!秦氏的驚呼劃破天空,連忙跑過來扶住謝淮安。爹,娘……謝淮安許久沒喝過水,嘴唇干裂嗓音沙啞。先進去歇歇腳,喝口水再說。秦氏心疼地打斷道。母子二人進了屋里,謝淮安猛猛喝了一壺水,緩緩抬頭對上父親謝明宗擔憂的目光,他沒說話。謝明宗終是忍不住了,心急地追問:發生了何事謝淮安知道瞞不住,便死氣沉沉地道來:大哥率領十萬大軍,輕易便攻破了防線,眼下正大舉南侵,估計不久便會打到這里來。敗了你們沒有勝算了謝明宗道。謝淮安聽見"你們"二字,臉上不禁浮現出一絲諷刺的笑意,好像終于明白了大哥生氣的感受。他們的爹就是這樣,見風使舵,趨利避害。其實與其說爹偏心他這個老二,倒不如說爹偏心于他自己的陰暗面,對方不偏心謝韞之,只不過是放不下所謂的尊嚴而已。謝韞之從小就被忽視,長大后卻成了整個平陽侯府依附的驕傲,這是狠狠打了謝明宗這個父親的臉。于是謝明宗一邊享受著謝韞之帶來的好處,一邊守著自己那可憐的父親尊嚴,畢竟他自己再清楚不過,謝韞之對他尊重與孝順都是表面。錢與權都可以給他,實則內心深處根本不把他當回事。謝淮安自身也是在謝韞之的光環籠罩下長大的人,他再清楚父親的心理不過,所以他們才會如此默契地抱團。都是一類罷了。謝明宗被次子的笑弄得有些尷尬,解釋道:我不是撇清和你們的關系,只是以防萬一,做兩手準備。爹不必解釋。謝淮安垂眸道:我知道您的用意,屆時大哥帶兵打過來,還請爹保我一命。謝明宗輕咳一聲:這個不難,再怎么說也是一家人,保命是最基本的。謝韞之總不能真的殺了弟弟但牢獄之災恐怕是免不了的。看見父親如此自信,謝淮安勉強地扯了扯嘴角:爹,之前我們猜測過,許氏很有可能跟我們一樣是帶著記憶回來的,以為一切都是許氏在壞事。難道不是秦氏緊張地看著兒子。許清宜就是有問題,她很確定!不全是。謝淮安眼神陰鷙地道:前些日在戰場上遇到謝珩那個雜種,我才知道他也是跟我們一樣的,被我派人圍剿至死后,便來到了這里。什么謝明宗夫妻倆驚訝地張大了嘴巴。他對我們的事從頭到尾都清楚,估計已經把所有都告訴大哥了。謝淮安閉了閉眼睛,才繼續說:所以大哥才會一上來就對我們喊打喊殺,沒有絲毫心軟。竟是如此謝明宗與秦氏都聽愣了,隨后也恍然大悟:正因如此,所以韞之才會對他祖母如此絕情,就像變了個人。是啊,因為我要殺謝珩他們的時候,祖母也沒有護著。謝淮安道:現在他們一家子都活下來了,大哥,許氏,還有那三兄弟……一定會來找我們報仇索命。啊。秦氏聽得一哆嗦,臉色煞白地叫起來,因為她腦海中想起了許氏慘死的畫面。一尸兩命,血流得到處都是,真的很慘啊。謝明宗的臉色也很不好看,這樣的話,謝韞之還是饒他們一命嗎爹,您還有把握大哥會手下留情嗎謝淮安也想到了自己是如此對待許氏的,再想到謝珩的狠話,額頭不由冒出一層冷汗來。……謝明宗張嘴無,這樣的情況,叫他拿什么去保證那我們怎么辦秦氏帶著哭腔,害怕地攏著衣領道:趁著朝廷大軍還未打過來,趕緊逃走嗎逃往哪里逃謝淮安嗤笑道,腦子快速轉動,因為他也想過逃走,卻發現全都是死路。可以出海啊。秦氏忽然想起杜縉云,靈光一閃道。謝淮安搖搖頭:沒用的,朝廷會下通緝令,我們不可能光靠自己活下去,只要被認出來,一樣會被抓住。不試試怎知沒用!秦氏不聽,立刻去收拾東西:走,我們馬上就走!娘,想要出海,您得先有條大船,還得有人會開船,現在碼頭能走的船都遠走高飛了!您到哪里去找船!謝淮安道。海上的治安被水師弄得亂七八糟,現在根本沒有船只通行,如果可以出海逃走的話,他早就想到這個辦法了。嗚嗚嗚,那怎么辦難道就這么等死嗎秦氏哭著往地下一癱,無比絕望。謝明宗也不敢相信,這樣的局面會降臨到自己頭上,一時呆坐在椅子上兩眼無神。在謝淮安逃到嶼縣的這幾日內,朝廷三方人馬舉兵南下,各自帶兵完成自己的任務。被朝廷大軍清掃過的城池,里面的百姓們都歡欣鼓舞,如果可以選擇的話,大家當然更愿意被朝廷統治管理。太好了,朝廷大軍來了!道路兩旁的百姓們激動地喊道。各位將軍大人,你們辛苦了!還有人一邊扔手絹道。對這種場面早已習慣的謝珩缊之,每次都是以一臉淡定來回應百姓們的歡呼,這副八風不動的樣子卻分外惹人敬仰。一般人還真的學不來。禛哥兒他們這幾個年輕人就不行了,遇到這樣的場面很不淡定,全都齜著個大白牙笑得很開心,還會與百姓們揮手致意,十分地不矜持。若是收到姑娘扔的小手絹,那就更為自豪了,尾巴都能翹到天上去。大抵這就是名將與普通將領的本質區別吧。隨著一封封戰報送回京城,南方平定在即,那幾名造反的領軍人物也被追擊到了窮途末路。謝韞之的本意是追擊大首領封隨月,沒想到走中路卻追到了真陽郡主的人馬,也算是冤家路窄!真陽郡主等人逃到海邊的一個小漁村,原本她也是想從水路逃跑,結果卻發現根本沒有船只。他們落敗的消息,水師恐怕已經收到了吧對方也是一群趨利避害之徒,眼下恐怕巴不得與他們這些反賊撇清關系,自然不會來援救他們。當真陽郡主打算再另尋出路時,謝韞之已經帶兵打到了這里,雙方一段日子不見,謝韞之還是豐神俊朗,而真陽郡主等人卻灰頭土臉。你們的首領在何處快如實招來。謝韞之冷聲問道,目光寒氣四溢。真陽郡主望著自己曾經無比迷戀的臉龐,如今只想給自己兩巴掌,若是可以的話,她真想回到過去將自己打醒!不僅是深陷情愛一事,還有很多事她都做錯了,可惜現在明白已經太晚了。我不知道。真陽郡主說著話分散眾人的注意力,忽然一轉身便后撤上馬逃跑。追!朝廷大軍道。如此近的距離,自然不好逃跑,于是雙方便在小漁村發生了交戰。快束手就擒,否則格殺勿論!朝廷的將士們士氣激昂地高喊,手中的兵器也不曾延緩地殺敵。謝韞之又與真陽郡主正面對上。這次沒有千軍萬馬的阻攔,他絕不會再讓真陽郡主從自己的手底下逃走。上一次雙方交手,謝韞之還會出聲勸降,而這次直接沉默開打,招式之凌厲,令人肝膽俱裂。真陽郡主連日來逃亡已經很是疲憊,哪里是謝韞之的對手,交戰兩招便技窮了。謝韞之!她喝道:我已經是敗寇,你何苦再緝拿我你饒我一命,我今后再不踏上大啟的土地!面對真陽郡主的求饒,謝韞之不為所動,堅定拒絕道:不可能,你是朝廷重犯,今日要么你死,要么被我緝拿回京,斬首示眾!不出所料被拒絕的真陽郡主,內心無比悲愴絕望,她一邊勉力抵抗謝韞之的攻擊,一邊咬牙懊悔地道:我這輩子做過最后悔的事!就是為了你而糟蹋自己!她敗了,摔下馬去。面具也從臉上脫落下來,露出一張布滿疤痕的猙獰面孔,鮮血從她的口中涌出來,絕望的雙瞳中倒映著謝韞之微微驚訝的表情。咳咳……真陽郡主這是傷了肋骨,瀕死前還緊緊握住自己的兵器,說話鏗鏘有力:謝韞之,我不是輸給了你,我只是輸給了我自己……短短的小半生,在她面前一幕幕地回放。有年少輕狂的,有為愛癲狂的,也有悲痛崩潰的,點點滴滴鑄造成了現在的她。如果……我能早點醒悟,我并不比任何人差……真陽郡主說到這里,劇痛難忍,面白如紙地顫抖著。但她卻一聲不吭地咬牙忍著。謝韞之見狀,一直淡漠沒有任何表情的臉龐,不禁有了些許變化,因為這一刻,真陽郡主已經取得了他的改觀。我謝韞之一生殺敵無數,你算一個對手。他道。真陽郡主怔了怔,沒想到自己竟然在臨死前的一刻,得到了謝韞之的尊重,她似乎想說什么,一張嘴卻吐出大量的鮮血,顯得很痛苦。謝韞之當機立斷,拎起長槍一槍結束了真陽郡主的痛苦。咽氣前的真陽郡主,臉上帶著一份釋懷的平靜,因為她發現,自己恨的并非謝韞之,也并非得到謝韞之獨愛,讓她嫉妒到發狂的許清宜。她最恨的赫然就是曾經的她自己。_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