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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新歲

            “您有所不知。”老陳見蕭馳野聽得專注,那躬著的身越發直挺,沒了規矩,“去年中博兵敗,晉城的漕運過不來,闃都糧食告急。吏部的老爺發不出年俸,就把咱們禁軍辦事房里邊的人裁了一半。現在沒有都指揮同知,挨著的就只有曹僉事,總共就剩咱們這幾個人。”

            “這般說來。”蕭馳野說,“總督腰牌人人都能碰了?”

            “以往辦事習慣,帶牌就走。工部的活兒不能等,那都是給宮里抬木料的。咱們人微輕,誰也得罪不起,也是沒辦法。”老陳賴起來,“您要覺得這樣不合規矩,得先給工部說明白才行。”

            “我一個掛牌總督。”蕭馳野說,“跟工部交代什么?禁軍往上是皇上。六部要禁軍幫忙,過去那是情分,沒給他們算賬。今后誰要人手,干什么,干多久,講不明白,算不清楚,那就別指望我的人動。”

            “話一張口,怎么說都成。”老陳跟旁人笑起來,說,“可咱們如今不管巡防,就是干雜役的!能給六部幫幫忙,那也算有點用處。況且這么幾年,皇上也沒說什么。二公子,囊中有錢不如朝中有友。過去您在離北,可禁軍的情形與離北鐵騎到底不一樣。有些事情擱在這里,行不通啊!再者,咱們禁軍,不比八大營,誰――”

            蕭馳野站起了身,說:“你方才說,誰保舉你到這兒來的?”

            老陳腰桿直戳著,面上神采煥發,恨不得大聲說三遍:“花十三爺!您也認得吧?太后她老人家的庶孫,花三小姐的――”

            蕭馳野抬腿就是一腳!老陳還紅光滿面地說著話,沒防備被一腳踹倒了身,撞在桌椅上砸了茶壺。茶水“砰”地濺了一地,潑得老陳一個激靈回了神,邊爬邊跪地哆嗦起來。

            “花家偏房養的混子。”蕭馳野掃開桌上的花生殼,“從前給我提靴的,你把他當成什么遮蔭樹?那充其量就是個狗尾巴草。我要總督腰牌,你給我說規矩,豬油糊心了,認不清我是誰?禁軍往后我說的算!”

            老陳撐著地給他磕頭,如夢初醒,急說:“二公子、二公子……”

            “誰他媽的是你二公子。”蕭馳野眼神寒峭,“做了禁軍總督,我就是吊著你身家性命的主子。打我面前拿喬,裝什么地痞流氓。工部要人干活兒,調的都是禁軍人手,中間要是沒點銀子來往,你們犯得著這么往人腳底下湊?下邊人干得累死累活,你倒是把自個兒養得腦滿腸肥。怎么著,花十三說保你,你就以為自己揣著免死金牌!”

            “不敢、不敢!”老陳膝行幾下,說,“總督大人!卑職說了胡話……”

            “半炷香的時間。”蕭馳野說,“腰牌,名冊,兩萬兵,我都要查。缺一個也不打緊,諸位提頭來替就行。”

            老陳趕忙爬起身,往外邊跑。

            ***

            幾日后諸將離都,咸德帝率領百官送蕭既明。大雪間,咸德帝持著蕭既明的手臂,咳聲斷續。

            “既明。”咸德帝攏在大氅里,卻瘦得驚人,說,“今日去后,來年才能再見。離北邊陲一直不寧,此次邊沙騎兵雖退,卻仍舊不肯俯首稱臣,十二部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你是朕的股肱之臣,亦是我大周的驍勇之將,萬事皆須小心為上。”

            “此次救駕來遲,卻得皇上抬愛,父親與臣皆感惶恐,日后皇上有令,離北定當萬死莫辭。”蕭既明說道。

            “你父親病后,已與朕多年未見。”咸德帝慢慢回首,望著那城門內烏壓壓的人頭,又望著闃都屹立百年的恢宏宮宇,輕聲說,“沈氏余孽一事,是朕對不住沙場忠骨。可是朕久纏病榻,許多事情,皆是無可奈何之舉。”

            蕭既明跟著望去,半晌后,說:“闃都盛風雪,皇上保重龍體。”

            咸德帝緩緩松開了握著蕭既明的手,說:“好兒郎,你去吧。”

            陸廣白打馬出城,果然見蕭馳野一個人待在山下亭。他也不下馬,沖蕭馳野遙遙打了聲哨,說:“臭小子,哥哥們便走了!”

            蕭馳野牽著馬,說:“江湖多風波,舟楫恐失墜[1]。你要小心!”

            “有話好好說,念詩干什么。”陸廣白爽朗大笑,“你且等著,總有一天能回家去。”

            “那就要看命了。”蕭馳野也笑了笑。

            后邊一陣馬蹄響,陸廣白回首,見雪中策馬而來的人烏發高束,精簡陳袍,便急忙掉轉馬頭,喊道:“大帥!一道走啊。”

            戚竹音緩下速度。她身著氅衣,背負長劍,外袍陳舊,很是輕裝。若是單瞧打扮,不過是江湖尋常女子。只是風過后使得那張臉變得清晰,竟生得格外嫵媚。

            “你這馬是次等阿物兒。”她挑眉一笑,威勢頓現,“跟不上吧。”

            陸廣白倒是很喜歡,說:“是沒大帥的剽悍,卻也是沙場上下來的好兒郎。咱們路上跑一番,不就知道跟得跟不上了?”

            “我看著那匹難得。”戚竹音沖蕭馳野揚揚下巴,“跟我換換?”

            蕭馳野摸著馬鬃,說:“不了吧,怎么看都是我吃虧。”

            戚竹音抬手,拋給蕭馳野一物。蕭馳野雙臂接住,卻是把含在鞘中,異常沉重的鬼頭刀。

            “年前離北替啟東養了批好戰馬,你功不可沒。這東西是我叫帳下最好的工匠鍛的,費了我好些寶貝料。”戚竹音說,“怎么樣,不虧吧。”

            蕭馳野掂量著重量,笑起來。他說:“大帥,往后你就是我親姐姐了!從家里帶來的刀好是好,可是太輕了,不比這個趁手。”

            戚竹音說:“姐姐?等你拔了刀,就該把我叫爺爺了!”

            蕭馳野說:“這刀起名了嗎?”

            “我倒是想了一個。”戚竹音說,“凡狼戾者,謂貪而戾也[2]。不正合適你么?”

            陸廣白卻說:“‘狼戾’兩個字太兇了些,他才――”

            “兇。”戚竹音抽響馬鞭,座下駿馬當即奔出,她頭也不回地說,“離北的兒郎,就是要他兇!”

            那頭大軍已動,但見啟東守備軍的槍浪紅纓緊跟在戚竹音身后,奔涌向東方曠野。陸廣白不便再留,與蕭馳野揮了手,也策馬追了上去。

            下一刻又聽鐵騎踏地,仿佛震得腳下微顫。蕭馳野眺望著,見他大哥一馬當先,熟悉的離北鐵騎猶如黑潮一般橫掃雪野,奔騰向北方。

            海東青破風而追,在離北鐵騎上空盤旋呼嘯。蕭馳野握刀而立,一直望著離北鐵騎消失在蒼茫大雪中。

            ***

            沈澤川有些走神,被齊太傅敲了回來。

            “如今眾將歸位,闃都再度陷入一潭死水。”齊太傅披頭散發地伸長脖子,看著沈澤川,“你的時日不多,不能一直心甘情愿地做這甕中之鱉!”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沈澤川抬眸,說,“先生,我真的還有機會出去嗎?”

            “福禍相依,幽禁未嘗不是好事。”齊太傅打開葫蘆塞,灌了幾口酒,“閉門不出更容易韜光養晦。你的機會,來日多著呢!”

            遠處宮鐘敲響,新歲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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