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侯不敢替潘藺攬責,但也不能讓潘藺就此下去了。潘藺現在卡在戶部尚書這個豁口上,干的是要務,卻沒明升,誰都著急,就怕潘藺在雙方斗法里敗下去,把這戶部拱手讓給寒門。
“承之性子急,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薛修卓,”赫連侯急得猶如灶上的螞蟻,央求道,“可潘祥杰、潘逸都對太后忠心耿耿,咱們照月也是您看大的,和三小姐那是——”
“哀家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太后打斷他,甚至扶正了身子,斥責道,“朝中的政務糾紛,你也敢往囡囡身上引?哀家當初讓照月嫁給韓家子,你不肯,非得貪潘氏那點便宜,如今出了事情,就得自己兜著!”
太后極少這般大動肝火,殿內殿外的宮娥太監齊刷刷地跪下去,全部伏在地上凝神屏氣。赫連侯哪里還敢坐著,慌忙跪下去,膝行向前,自己抽了自己幾下,說:“太后息怒!”
“三小姐已經嫁去了啟東,”太后肅然地說,“是戚時雨的大夫人,有正經品階在身,講話辦事都叫人盯得緊,你們手底下莊子侵占民田這事情跟她沒關系,以后這話就不要再提。你也這般大的年紀了,說話還得哀家教么?”
“是、是……”赫連侯本就不是膽大的人,他們費氏這一代嫡系只有小侯爺費適和照月郡主,費適成日鬼混,如今連個正經官職也沒有,赫連侯因此在照月郡主的婚事上百般猶豫,誰知還是攤上事了。
太后站起身,由琉緗姑姑扶著,站在赫連侯邊上。赫連侯這么大年紀,好歹也是個爵,這么跪著有損顏面。太后稍稍平復些許,說:“你起來,這么像什么樣子。”
赫連侯跟著爬起身,束手站在太后側旁,不敢靠得太近。
太后微仰起頭,順著宮檐看向明凈的天,想了片刻,說:“費適也到年紀了,學問上不成,那就走軍門。八大營現今空缺那么多,讓他在里頭好好跟著學,不求他建功立業,能定定性子也成,待熬出資歷了,自然能往兵部提。”
赫連侯被太后點到了傷心處,他就費適這么一個兒子,打小養在后院里,出來了吃酒問花樣樣精通,就是不通學問。性子還犟得很,跟潘藺是至交好友,現在連薛修卓的面子都不肯給,成日泡在東龍大街,平素就聽聽姐姐的話。
赫連侯一時間濕了眼眸,他抬袖拭淚,說:“太后乃是天下慈母,圣恩垂憐,微臣原先也想讓他去八大營,可他那性子……唉!”
太后煩膩了赫連侯,她知道赫連侯的意思。八大營如今不再是只管闃都巡防的光鮮肥差了,挨著中博,往后指不定會派出去打仗,赫連侯這是不情愿兒子進去賣命,怕費適在戰場上有個三長兩短,就想太后能把費適給弄到六部里去。
可如今闃都不再是世家的天地了,內憂外患都迫在眉睫。沈澤川沒除掉,短短半年就成了中博梟主,跟離北狼狽為奸,若非邊沙騎兵逼得緊,只怕他都該打到闃都里來了。戚竹音那頭對闃都修書一封,要在四月用兵青鼠部。薛修卓又步步緊逼,嘴上說是跟潘藺的私仇,人家彈劾的奏折卻都是實料,八城侵占民田確有其事,春后查起來就是場硬仗。
局勢已經到了這種時候,赫連侯幾個還想要獨善其身,惦記著莊子里的那點田地,生怕被抄了。
太后想起咸德年那會兒,花思謙魏懷古哪個不是能臣干將?如今的赫連侯是草包,潘祥杰是墻頭草,韓丞又是狼子野心,太后跟內閣周旋得心力交瘁。
“薛修卓查八城田地,是為了給儲君登基鋪路,”太后目光深邃,“現下還輪不到儲君出頭……你回去,跟潘祥杰講明白,趁著雪還沒有化,在丹、遄兩城開倉放糧,把手底下的賬簿收拾干凈,那些不必要的田就還了。薛修卓還沒到只手遮天的地步,他要查,那就給他查。”
赫連侯一驚,說:“那些賬簿若是落到他手里,可就難在翻身了!”
太后看向赫連侯,說:“潘藺任職戶部這么久,都察考評都是好的,手底下用的也是能干的人。薛修卓想旁佐都察院去辦,可他也繞不開戶部啊,歷年田地記錄都在戶部,稽查賬簿也由戶部主理,潘藺可以避嫌,叫他指派個信得過的人去不就得了?咬死了這一關,薛修卓的勁就沒處使。”
赫連侯細細思索一陣,說:“潘藺手底下有個人叫梁漼山,原先是在官溝案里由天琛帝提拔起來的,受過潘藺的提點。此人去年的都察優異,在寒門跟前也極有賢名。他家在闃都,沒什么底蘊,拿捏起來最方便不過。”
“只要潘氏把這次熬過去了,”太后說,“就能否極泰來。”
既然是八城的田地有問題,那么薛氏的泉城又能干凈到哪里去?薛修卓敢動八城田賬,就是在碰世家的羹,這事情關乎世家往后的利益,田稅查起來絕對要人命。太后要潘藺用梁漼山卡住丹城的豁口,只要這事情推行不動,把賬務都攪糊了,那就能在朝上對薛修卓發難,轉頭先查他們薛氏的泉城。
太后把手腕上掛著的佛珠摘了,在斜日余光里丟到了榻上。她身后的佛堂香煙裊娜,襯得太后華裳雍容,若非那頭白發,幾乎看不出老態。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觀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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