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在市局,嚴l都是個罕見的存在――他不需要休息。
他是個可以連續奮戰三天兩夜精神奕奕的怪物,是個拔腿狂奔追著毒販跑十公里不帶歇的魔頭。他比慣偷還能熬,比連環殺手還活躍,比銀行劫匪還持久迅猛;有了他之后,正支隊長才總算能抽出空來,把多少年都沒來得及做的心導管手術給做了。
嚴l拉好窗簾,趴在桌上,閉著眼睛琢磨供詞。某個捉摸不定的猜測從心底升起,然而只要稍微集中精神,那靈感就像調皮的小魚,一擺尾迅速溜走了。
“不可能,他吸毒?”
“經常聚會晚歸,平時愛打游戲,”
“也許是每次都奇跡般低空飛過的成績給了他自信吧……”
……
是什么讓一個學習時間相當有限的富二代每次都能低空飛過,又是什么讓他自信一定能夠成功考博?
換作其他大學,那很可能是有貓膩的,但楚慈那個大學基本可以直接排除金錢作用的可能。
――那么這其中,是否跟馮宇光的死有所關聯呢?
嚴l深呼一口氣,知道自己現在得抓緊時間睡一覺,于是排除那些雜念,把頭埋在實木辦公桌面和手臂構架起的黑暗空間里。
門外人聲漸漸遠去,刑偵支隊樓下的車來車往化作寂靜;轉瞬間他沉入到半夢半醒的深海中,空間與時間悄然重組,將早已忘卻的潛意識翻上了水面。
恍惚他離開了辦公室,踏進了一間熙熙攘攘的大廳。
耳邊笑聲不斷,觥籌交錯,似乎是一場極為喜慶的盛典。他朦朦朧朧地站在桌椅間,忽地有人在他身后笑道:“你沒頭蒼蠅似的亂跑什么,人在那兒呢,還不快去道個謝?”
道謝,嚴l心想,道什么謝?
老子今天的一切都是自己拿命拼來的,要跟誰道謝?
但夢中他身不由已,搖搖晃晃地就裹在人潮中向前走去。不知穿過了多少開懷大笑又面目模糊的人,前方忽然光明大現,只見一道修長挺拔的身影背對著他,靠在窗前,正對手機低聲說著什么。
“還不跟人敬個酒啊,嚴l?折騰了這么久,要不是江隊,那二等功最后能輪得到你嗎?”
“上去呀,愣著干什么?”
“你看你連話都不會說了,平常不是挺能叨叨嗎?怎么傻啦?”
……
不是的,我的功勞是自己賺來的,跟任何人都沒有關系。
憑什么讓我敬酒?我仰仗誰了?關鍵時刻舍生忘死拖住毒販的除了我還有其他人嗎?
內心仿佛有無數聲音吵吵嚷嚷,但現實是嚴l向前走了一步。他無法控制自己的手腳,沉重的憤懣擋不住無形中更大的推力;仿佛重演某段發生過的事實似的,他舉起酒杯,隨即聽見自己年輕一些的,略帶囁嚅的聲音說:
“那個,江隊……”
然后他再次看見了那個場景。
在所有似真還假的夢境里,只有這個場景是真實的,甚至清晰鮮活得仿佛就發生在昨天。
那身影打著電話,頭都沒回,只一抬手。五指勁瘦而掌心向外,是個溫和而又果斷的拒絕的姿態。
“我知道了,”那人說,“去吧。”
并沒有虛與委蛇,也不需絲毫諂媚討好。所有憤怒和不甘都落了個空,層層疊疊堆積起來的心理城墻瞬間就被輕飄飄抽走了。
失重讓嚴l剎那間有一點無所適從。
“去吧,”他聽見那人略微加重了語氣。
嚴l不記得自己是怎么轉身走開的,他全身的血氣都往頭頂上涌,但也有可能是酒精的緣故。來時那股被強行壓抑的沸騰怒火突然就沒了,釋壓令他腳底發飄,渾渾噩噩,舌根彌漫起難以喻的苦和麻。
但他明明應該高興。
他“證明”了自己,雖然敵人不太在意,甚至不需要他做出任何抗爭。
嚴l走過人聲鼎沸的大廳,穿過曲曲折折的走廊。他把十多年刑警生涯的血淚沉淀在心里,把五年副支的辛勞和坎坷拋在了身后。
他走向這件熟悉的辦公室,將頭抵在手臂上,陷入一場短暫又倉促的深眠。
叮鈴鈴鈴――
嚴l一個激靈,驟然驚醒,只見桌上電話狂響,朦朧間下意識就接了:“喂?”
他腦子還不太清醒,但緊接著馬翔的大嗓門就響了起來:“嚴哥!案件中心接到一個報警電話,后勤直接轉到你這邊來了!”
“什么報警,”嚴l還有點犯渾,“誰報的警?”
下一秒馬翔把他的最后一絲困意驅逐得干干凈凈。
“陸成江,”馬翔說,“就是五零二凍尸案現場那個斯斯文文,坐輪椅的――還記得嗎?他報了警,后勤發現很緊急,讓我們抓緊時間立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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