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瀾,”他忽然開口說,趙云瀾和大慶同時轉頭望向他,“我有些急事,要出去一陣子,你如果放假沒事,就多回家陪陪父母,他們照顧你,我也放心些。”
趙云瀾微一皺眉:“怎么?”
“我還不知道,只是傀儡傳地府信,說三十三層天起了黑云,恐怕是大事,無論怎么樣,我得回去一趟。”沈巍輕輕地伸出手指,推開他皺起的雙眉。
“黑云?”趙云瀾一愣。
沈巍還以為是他不解,于是簡短地解釋說:“凡間云霧到不了三十三天,那里的云通常只有兩種,要么是紫氣東來的祥瑞,要么是黑云壓頂的不祥。”
大慶舔了舔爪子:“黑云已經很久沒出現過了,據我所知,上一次三十三天黑云還是八百年前的事。”
趙云瀾立刻敏銳地問:“上一次是因為什么?”
大慶莫名其妙地說:“我怎么知道?”
沈巍卻語一滯,不由自主地避開趙云瀾的目光。
趙云瀾察觀色的本事已經快要登峰造極——尤其是沈巍這樣不大會在他面前掩飾心事的人,他心里有什么一閃,脫口問:“和鬼面有關?上一次難道也是?我說他到底是個什么玩意,那么神通廣大?”
大慶更加莫名其妙地問:“鬼面?鬼面又是誰?”
沈巍臉上被夕陽鍍上的一點血色也不見了。
趙云瀾見不得他這副模樣,垂下眼警告性地看了大慶一眼,然后松了口不再追問:“那你去吧,小心點,晚上那頭我給你留門,早點回來。”
礙于大慶在場,沈巍并沒有說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在三步間,人就消失在了一團黑氣里。
趙云瀾走到露臺上,抬頭望向余暉漸灰的天空,點了根煙。
大慶跳上欄桿,不放心地問:“沈老師的來歷,你是真知道?”
趙云瀾無聲地點點頭。
大慶一歪頭:“你在擔心什么?”
“很多事,”趙云瀾吐出一口煙圈,在白煙中瞇起眼,“哎大慶我問你,為什么那么多的經典,將諸神的八卦挨個數落了個遍,卻單獨找不到關于一個人的只片語。”
大慶問:“誰?”
趙云瀾停頓了片刻:“昆侖君。”
大慶張了張嘴,片刻后,又閉上了,隨后它似乎嘆了口氣,順著窗臺走到趙云瀾面前:“草木動物并不像人,天生不開智,需要天大的機緣才能走上修煉的道路,道行漸深,才能慢慢地懂一些人事。昆侖君自三皇五帝時期就存在,不周山倒下之前就已經大荒封圣,乃至于后來銷聲匿跡,至今少說也有五千年了,那時有我不假,可就好比人類的嬰兒幼年時期不懂事一樣,難道你記得自己穿開襠褲的事?說真的,直到你離開我,我都只是只就會睡覺吃飯的小貓,你太高看我的道行了。”
趙云瀾煩躁地點了根煙。
大慶微微低下頭,輕聲說:“如果知道,我不會騙你,我們和人不一樣,我們都又傻又笨,千百年也修不出幾個心眼,只會認主人,我有你一個主人就夠了。”
趙云瀾彈了彈煙灰,突然說:“其實是我在一個地方看見過一張昆侖君的畫像。”
大慶抬起頭來。
趙云瀾沒在往下說,可是大慶從他的表情上已經明白了。
“小貓,”趙云瀾沉默了片刻,吐出一口煙圈,“你當了多少年的小貓……世上什么地方會讓一只貓的生長停滯?”
昆侖山巔是當年諸神之源,也是無數洪荒神魔的埋骨之地,白雪終年不化,上有一千年長一朵骨朵的花,從亙古綿延至今,依稀也不過一把粗的枝干虬結,卻在每一段年輪里,都充斥著說不完的崢嶸故事。
大慶那一瞬間,心里的不安越發濃烈——那是從趙云瀾吐出“昆侖君”三個字開始就隱隱發生的,在它心底逡巡不去,它感覺就仿佛有一只看不見的手在把所有人往一個既定的方向推。
就像當年混沌崩于盤古,不周轟于共工,杞人憂其天,夸父止于虞淵,后土散魂于幽冥……
大慶驟然一陣毛骨悚然,幾乎連毛都立了起來。
人事有代謝,往來無古今,回頭看不用多遠,只區區五千年,就有無數神o升起又隕落,與螻蟻一般的凡人殊無二致,天地間,原來從沒有什么能一直高高在上。
盤古真的劈開了混沌么?還是混沌只是變了一副模樣?
大慶幽綠的眼睛一瞬間有說不出的恐懼,對它而,幼貓的記憶已經基本蕩然無存,然而就像它依然能在輪回中聞到生命最初那人懷抱的味道一樣,有些東西,還是已經深深地埋進了它的骨血里。
昆侖君,大荒山神,不亞于三皇五帝的尊貴,為什么無聲無息地就銷聲匿跡數千年?
大慶依稀想起那如遠山一般翠色的青衫,袍袖中帶著新雪與竹制的香,放誕不羈地一聲笑聲,溫暖的手輕而又輕地托起它的身體——他難道真的是……
就在這時,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尖銳至極的鳥鳴,大慶和趙云瀾同時回過頭去,大學城附近是龍城綠化最好的地區之一,即使是冬天,也吸引了很多不怕冷的鳥在其中定居,那一聲近乎凄厲的鳥鳴后,無數只烏鴉突然一同沖天而起,整個城市的烏鴉展開黑翼,幾乎遮住了天幕。
天降不祥,鴉先知。
趙云瀾在一片風聲和鴉聲混雜里,突然正色問大慶:“我想跟你說件事,你的嘴緊嗎?”
大慶慎之重之地轉過頭來,抬頭與他對視:“有進無出,你說。”
趙云瀾輕描淡寫地說:“沈巍就是斬魂使,我現在有點擔心他。”
大慶一個趔趄,好像中風一樣地一腳踩空,筆直地從窗臺上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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