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學武擺了擺手,示意了于德才一下。
沙器之將上午的文件整理好放在了李學武的手邊,隨后將李學武手包里的筆記本拿了出來放在了一旁。
這會兒于德才已經把電話打通了,遞給了李學武。
“喂,我是李學武”
“你才回來?”
徐斯年接了電話一聽是李學武,便急忙說道:“交易出問題了”。
“有內鬼?”
“啥?”
徐斯年正想解釋一下,突然被李學武的問話給整不會了。
啥內鬼?
是說景副廠長?
李學武怎么能這么說?
可要是真這么一細想的話……
李學武說的內鬼好像還真的是……
不過再仔細這么一想,什么鬼啊!
這世上的事情哪能都細想!
細思極恐啊,懂不懂啊!
“我特么說的是,紡織廠那邊不同意”
徐斯年的聲音很謹慎,顯然在防著有人聽見他那邊的講話聲。
“說是要先履行景副廠長跟那邊簽署的合作方案……”
“什么方案?”
李學武確實不知道這件事,微微皺著眉頭問道:“她跟紡織廠簽什么方案了?”
“唉~”
徐斯年嘆了一口氣,看了一眼門外,說道:“我去你辦公室找你吧,細說”。
細嗦?
大老徐的話才是給李學武嚇了一跳。
這要是個姑娘好好說,一個大老爺們兒,還細說!
“別,別來!”
李學武打斷道:“我這忙著呢,你敢來我就敢走,這件事到此為止,我沒給你打過電話,你也沒跟我說過什么交易,懂?”
“我……”
“哐!”
徐斯年剛想再說,卻是聽見耳邊傳來了掛電話的聲音。
“喂?喂?李學武?”
連續問了幾遍,徐斯年茫然地看著手里的電話,還是不敢相信李學武掛了他的電話。
“碼的,為什么受傷的總是我?”
徐斯年放下手里的電話,看了一眼廠長的行程安排,起身往廠長辦公室去了。
李學武這邊放下電話后,對著還站在對面的于德才滴咕道:“什么特么誠信,一個要漫天要價,一個特么的坐地還錢”。
再次喝了一口熱水,繼續道:“就知道這群人靠不住,都特么這個時候了,還想著……算了”。
要說起這個,李學武也是糟心的很,懶得說這個時候企業內部的陋習了。
揮手對著于德才交代道:“這件事甭管了,忙你的去吧”。
“……是”
于德才猶豫了一下,還是提醒道:“那些水果……余科長那邊……?”
“昨天我就把余大儒的信息交給了徐斯年,跟咱們沒關系”
李學武擺了擺手,道:“干好自己的事,都爛了也跟咱們沒關系,又不是咱家的”。
“明白”
于德才點點頭出了門,他的明白不僅僅是明白了李學武的意思,更明白為啥徐斯年這么著急了。
李學武走后,徐斯年便是聯合企業籌備辦公室的正主任了,什么事都交給了他。
徐斯年才不想接這個燙手的山芋呢。
他倒不是怕李學武恨他,而是因為這個辦公室根本就是為了方便李學武聯系幾位領導,聯系其他企業負責人,籌備聯合企業而設置的。
當初李學武的級別不夠,卻又不能不用他的能力,才搞了這么一個辦公室出來。
現在李學武走了,最重要的那條:聯系其他企業負責人,這一點也被李學武帶走了,那這個辦公室能干啥?
背鍋唄~!
啥?
景副廠長簽的合作方案?
那還不是籌備辦公室起草的,怎么沒審核清楚,怎么沒算到李學武會莫名其妙地搞來一車水果?
徐斯年也想罵娘,特么的,這是一車水果的事兒嗎?
擱在李學武身上,沒有這一車水果,還有可能是一車罐頭,一車糧食,一車什么什么的鬼東西。
反正釜底抽薪他是抽定了的,還能叫你跑了路?
得了,現在李學武拎著棍子站在一邊看熱鬧,誰敢跑就敲誰,都跟底下窩著吧。
徐斯年不能窩著,他多賊啊,一看事情不好,趕緊找了廠長。
楊鳳山現在也是有苦說不出了,李學武在辦公室里的計劃說的好好的,就差動手操辦了。
本以為這事兒手拿把掐了,李學武又是極力推辭,便將這些工作分交給了其他幾位領導。
他想的是,這一次風波中,幾位領導和機關里的同志們都辛苦了,撿個便宜算是安慰一下。
沒想到啊,這還有后手?
關鍵是這后手不是來自李學武,而是來自自己人啊。
景玉農這手也太快了,頭天開的會,第二天就簽了合作方案。
以前怎么沒見這種效率呢!
鋼筆在手里轉了不知幾個來回,楊鳳山的眉頭是越來越深。
現在找李學武可找不著,當初這個計劃可是人家無私奉獻出來的。
而且眾人都拍手叫絕的。
可這邊羊毛和皮革的事情還沒解決,又跟保密部買了一車熱帶水果。
本就不富裕的廠財政,現在更是雪上加霜了。
“領導,要不……”
徐斯年遲疑著提議道:“讓李學武進……”
他這個進還沒說完,就見楊鳳山警覺的目光盯上了他。
進什么?
讜組?
軋鋼廠誰不知道徐斯年跟李學武的關系,先前書記在這邊吹了風,難道徐斯年也要吹?
徐斯年也是覺得冤枉,他還沒說完呢,就被廠長給懟了回去,剩下的話再也不敢說了。
他想說啥?
他哪里有膽子提讜組的事,他是想提議李學武重新擔任籌備辦公室主任的位置啊。
徐斯年不想背鍋,他想坐車。
李學武當這個主任,一定能把聯合企業搞起來,那他的功勞也是不低的。
坐李學武的順風車不比頂鍋好?
再一個,李學武當主任,即便是在聯合企業中發展勢力,贏得進步的資本,這跟他又有個毛的關系。
損失的是其他幾位領導的影響力,他又沒想著一步當了副廠長。
可現在,他不敢提了,現在誰敢在領導面前提李學武誰倒霉。
等著吧,把事情拖到不解決都不行的時候就有人著急了。
人等的起,就看車站里的那車水果等不等得起了。
水果的事不解決,羊毛和皮張就解決不了,那邊疆辦事處就解決不了。
這些解決不了,那聯合企業的事就解決不了。
即便是按照景副廠長的意思,解決了羊毛的問題,那有李學武這個方案的珠玉在前,她的方案還有意思嗎?
最重要的是,先前那篇聲情并茂的無奈,現在都成了巴掌。
有更好的方案不用,然后損失軋鋼廠工人的用工福利換來合作,這能行?
廠領導當然覺得行,可工人那邊就不行了,瞧著鬧去吧。
只要一鬧,得,李學武幫李懷德挖的坑就算是真的橫在了眾人的面前。
不跳,上面不答應,財政不答應。
跳,工人不答應,讜委那邊也不會答應。
無解!
嘶~~~
徐斯年站在廠長的辦公室里,看著廠長緊皺的眉頭,想到李學武這一步步棋走的,他是從腳底往腦袋上冒涼風啊。
最重要的還不是這一套組合拳,而是布局啊。
這一局布下,全廠都被李學武放在了棋盤上,就連李懷德都從下棋的人,成了棋子。
更不論楊鳳山和楊元松了。
生死局,大殺局。
這一局廠長稍稍走的不對,那便是萬劫不復,十死無生局。
還得是書記看得長遠,棋局已定,要么死扛,要么把李學武拉進棋局。
進讜組,就得解棋局,否則玉石俱焚。
可,廠長會同意嗎?
車站里的水果自然還能堅持,車廂連接上外部電源,總能再堅持一段時間。
不過,不止徐斯年知道,廠里的有心人都知道,留給楊廠長的時間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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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實驗車間一車間,設計室主任周大海直接摔了手里的牛皮手套。
手套上全是機油,砸在機器蓋子上,發出“砰”的一聲。
“憑什么扣咱們的額外福利,這特么又不是廠里給的!”
“得得得,你別跟我喊”
生產科科長呂培忠擺手告饒道:“你老周有話可以去問夏處長,反正我聽到的就是這么個消息”。
說著話又對著圍過來的幾位設計處的設計師解釋道:“我們生產那邊反正是扣下了,說是廠里的意思,共度時艱,我就是過來說一聲”。
周大海才不會覺得呂培忠有多么的仗義,這就是在攛掇他們去找夏中全反應。
可是這特么還用反應,他呂培忠有幾個膽子敢假傳圣旨。
不過不找也不成,現在設計處協作保衛處搞的這個廢舊車輛改造項目是這些車間技工的主要福利來源。
項目是兩個處室之間的合作,獨立運行,沒有廠里的事,所以這盈利也作為福利惠及到了參與的職工。
一臺車保衛處能分過來三百三十元,算上維修周期和直接購買廠里的原材料錢,這個月到技工手里最高的都有三十多塊了,最少的都有十幾塊。
都是上班養家湖口的苦哈哈,誰敢小瞧了這三十多塊錢。
工資才有多少啊,三十塊錢能解決了大問題。
現在廠里說扣下就扣下,這他們哪里會干。
要說廠里發的福利多少都是那么回事了,誰也不多,誰也不少什么好說的。
可這個項目補貼不是,這是他們利用工閑時間一手一手給弄出來的,有的技工還加班干,徹夜干,為的是啥啊。
“找處長去!”
“對!找老夏去!”
“走!”
……
夏中全就在辦公室,而且生產管理處的正副處長都在,設計處的副處長也在。
鄺玉生是躲過來的,他就知道生產科有些人一定會對廠里的決定產生不滿。
可這不滿又有啥招,他是不指著那些補貼過日子的,也從來沒有拿過那份錢。
但手底下的工人不一樣啊,雖然錢沒有設計處的那些技工和設計師拿的多。
每個月多五毛都能樂翻天,要是多五塊,你想想,得是啥效果。
“要我說,都怪李學武,就不該弄這個什么汽車項目”
鄺玉生揉著散不開的眉頭,抱怨道:“你看看現在弄的,這隊伍還怎么帶?”
“嗯嗯,你這是怪我嘍?”
夏中全還是那副老樣子,不溫不火的,喝了一口茶道:“當初是誰說我吃獨食的?我把零件的任務交出去,你樂匹燕子的時候怎么不這么說呢?”
他心里也是藏著火呢,聶副廠長前天下午把他們兩個叫過去開了個小會。
別的倒沒啥,勤儉節約嘛,老生常談。
可這讓他們兩個扣下汽車整備項目的盈利就像一棒子,直接給兩人抽蒙了。
別人不知道,他們兩個還不知道手底下人這兩個月拿了多少?
什么叫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啊。
你要說怪李學武這沒問題,這孫子打一開始就沒好心眼子,說不定就跟這兒打著埋伏呢。
可特么錢都拿了,現在屎堵屁股門了,還說這個,就有點沒意思了。
當初口口聲聲說防備李學武,遠離李學武,他沒有防備嘛?他沒有遠離嘛?
這不是沒防住嘛!
汽車整備,保衛處出的項目,設計處和生產管理處給干活。
干活拿的是工錢,是辛苦錢,這有什么坑啊,明擺著的嘛。
夏中全一直都在防著李學武,一直都在防,不可謂不努力。
但你看看,現在這特么左防右防,還是沒防住,打脖子后頭過來一下子,直接割在了大動脈上了。
你不扣這個錢得罪聶副廠長了,違抗命令,你扣這個錢了,失了人心了,誰還聽你的。
鄺玉生在這發牢騷,不敢去當面罵李學武也是這么個道理。
這不是陰謀,這泥馬是陽謀啊,正經的陽謀,只是陽的太陰了,沒看見啊。
斷人錢財,如殺人父母啊,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啊!
不用問,現在下面的人說不定得怎么反呢,光是鄺玉生就對自己的處室沒什么信心。
生產管理處管著大幾千人,怎么可能一條心,要真是一條心,他早當廠長了。
“怎么辦,你倒是說句話啊!”
鄺玉生看了看兩個故作沉默的副處長,知道人家是不想攙和的,只能問夏中全。
夏中全罵他他也得受著,只要能解決了問題,一切都好說,解決不了,說不定得怎么著呢,哪還有工夫罵街。
“呵,我要是知道怎么辦,還用得著叫你們過來?”
夏中全倒像是占著理了似的,哼聲道:“沒辦法,只能停了項目”。
“哐!”
還沒等夏中全的話音落下,辦公室的門便被推開了。
只見周大海帶著幾個老設計師,二十幾個技工涌進了辦公室。
“你們要干什么!”
“干什么?!”
周大海氣憤地瞅了一眼設計處的紀副處長,冷聲道:“討個公道”。
夏中全真怕這老周打后頭抽出一把鬼頭刀來,跟他說“拿命來”,這就要唱《水泊梁山》了。
“有話好好說,你當這是哪?”
關鍵時刻夏中全還是有點兒威嚴的,敲了敲桌子道:“你是設計室的主任,老人兒了,知不道紀律嗎?”
“紀律等會兒再說,先說說福利”
周大海沒搭理他這茬兒,看見生產管理處的正副處長都在,明知道被呂培忠當槍使了,但這個問題必須問清楚了。
“生產科的呂培忠來車間里可是說了,廠里要把汽車整備項目的盈利扣下,這是真的嘛?”
“夏處長,您給說清楚!”
有周大海帶頭,后面的人也不怕了,都附和道:“對,說清楚!”
“我們的血汗不能白費!”
“憑什么!”
……
“反了你們了!”
鄺玉生一拍桌子,大聲喝道:“憑什么?就憑你們是軋鋼廠的干部,軋鋼廠的工人,吃軋鋼廠的,喝軋鋼廠的!”
一邊說著,一邊指著周大海幾人訓斥道:“瞅瞅你們一個個的,為了點兒蠅頭小利,就敢闖處長辦公室,你們要干什么!造反嘛!”
“呵呵,蠅頭小利?”
周大海根本不屌他,冷笑道:“當初你們呂科長來設計處要活兒干的時候可沒瞧不上這點蠅頭小利”。
說完扒拉開鄺玉生指著他的手,哼聲道:“還有,設計處的事兒,等您當了副廠長的時候再來管吧”。
“你!……”
鄺玉生看著周大海當著這么多人的面不給他面子,臉色漲的紫紅,伸手就要抓周大海的脖領子。
兩人的歲數差不多,平時見面關系可好了,這會兒卻紅了眼。
“行了,這里不是菜市場!”
夏中全一拍桌子,老實人發火才是最要命的。
他以往可沒有這種發火的時候,出了名的老面瓜。
可這么一拍桌子,鄺玉生也不得不放下了自己的手,坐回了座位上。
看著不服氣的周大海和他身后的一眾技工,夏中全知道,今天這件事不處理妥當,那不僅僅是設計處和生產處的關系要鬧僵,設計處自己這邊的關系也會分崩離析。
這個時候他還真佩服李學武這個小年輕的,有勇有謀干掉了付斌,隱忍毒辣辦了他夏中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