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商務俱樂部?好事啊——”張長明彈了彈煙灰,笑著看向李學武,“我早就說過了吧。”
“上次去紅星廠我就跟你們提過,沒有文化陣地怎么能行呢,對不對。”
什么叫文化陣地?
有的叫俱樂部,有的叫文化宮,有的則叫劇場,有的也叫會堂。
這么說我親愛的讀者們可能不懂,翻譯一下就是ktv、夜總會、歌舞廳、足浴店。
當然了,以前玩的都是健康高雅的,后來玩的這些都是保健睪啞的。
總之,甭管叫嘛,這年月廠礦要是沒有個體面的文化場所,出門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我們廠其實也有俱樂部,后來閑置荒廢掉了,現在撥給了文藝宣傳隊。”
李學武看了眼李懷德,介紹道:“聽你這么一說啊,我們這才想起來,一直瘸著腿走路呢。”
“生產建設和文化建設同樣重要,不能光重視勞動和物質追求,也要重視精神文明需要嘛。”
“哈哈哈——”
會客室內,眾人被李學武的“上綱上線”逗得大笑了起來,有的時候語真講究藝術。
什么樣的場合搭配什么樣的語氣,同一句話可能說出不一樣的意味來。
“那我這算不算畫龍點睛,神來之筆啊,哈哈哈——”
張長明才不信李學武的話呢,紅星鋼鐵集團的精神文明建設走了與這個時代不一樣的道路。
他是曾經建議紅星廠要搞群眾文化建設,可回來后思考了一下,這里面有說道啊。
俱樂部也好,文化宮也罷,這玩意兒打毛子那邊傳過來就不是什么新鮮玩意兒,紅星廠能不知道?
知道了為什么還不恢復相應文化組織的建設呢?
要知道這一時期雖然打破了原有的文化宣傳方向和政策,但廠職工對文化娛樂的需要還是有的。
如果去年李學武這么說他或許還能信了,只當紅星廠膽小,不敢冒進。
那現在他細思之后,原因恐怕只有一個。
在過去幾年的大學習活動組織過程中,紅星廠一定是發現了群眾自發組織活動的弊端和風險。
所以遲遲沒有開展俱樂部和文化宮等文化陣地的建設工作,反倒是大力發展和建設文藝宣傳陣地,加強了以宣傳為主導的精神文明建設工作。
既豐富了廠職工的文化娛樂需要,又滿足了當前的正治思想宣傳目標,要說高,實在是高。
當然了,缺乏群眾積極參與的活動一定長久不了,而紅星廠卻是把廠職工的業余活動熱情轉移到了供銷服務部和體育場館,物質和文化一把抓。
張長明剛剛的表功也可以看做是一種試探,結果正如他所料,紅星廠主持宣傳工作的是位高人。
左右平衡宣傳工作和文化娛樂對于宣傳部門負責人來說是一項艱巨的挑戰。
但在他看來,紅星廠已經從制度和供需上解決了這一問題,這才應該被稱為神來之筆呢。
玩的不僅僅是人性,還有人心啊。
“津門靠海,靠海吃海。”李懷德迭著腿,微笑著說道:“如果能把商務和療養聯系在一起,那為什么不能把美食和文化聯系在一起呢?”
“商務,療養,美食,文化。”張長明念叨著這四個詞,思索著緩緩點頭道:“確實可以啊。”
“我們已經開始布局了,在鋼城,”李懷德說,“職工療養院,溫泉、滑雪、療養、休閑。”
“不過那邊是靠山吃山了,”他笑著說道:“現在我們想靠海吃海,秘書長跟我說這津門水可深,沒有個引路人容易出問題,這不想到了你。”
“哈哈哈——”張長明聽懂了李懷德話里的意思,笑著點了點李學武的方向道:“他呀,我算是服了,這張嘴能把天上的說地下來,死人說活了。”
如何能不服氣,李學武做事滴水不漏,李懷德更是老謀深算,紅星廠在津門一點虧都不愿吃的。
拉上他們津門水產一起搞這個商務俱樂部,不僅解決了“水深”的問題,還解決了火熱的難題。
話都說到這了,張長明已經搞清楚紅星廠四位領導來津門的目的和意義了。
俱樂部這點影響和利益不值當李懷德親自出馬,充其量這就是塊敲門磚。
拋磚引玉,大的在后頭。
合作商務俱樂部,張長明這個地頭蛇完全能起到聯系津門市的作用,目的是什么還用講?
現在津門市和紅星鋼鐵集團是郎有錢妾有藝,就差一個王婆來牽線搭橋,捅破這層窗戶紙了。
紅星廠在這里搞了個貿易商業中心,以前還可以忌諱形勢變化,裝作看不見。
但現在紅星廠已經把生意做到家門口了,更是創造出了八千多萬的貿易神話,他們還能繼續裝聾作啞?
要么面對經濟發展的需要,積極推動紅星鋼鐵集團銷售總公司的全面落地,要么阻止市場化經濟和對外出口經濟的進一步發展和延伸。
張長明看得出來,津門市也很為難。
一邊是經濟,一邊是政策,誰都摸不準時代發展的脈。
但能確定的一點是,紅星鋼鐵集團成長起來了,對外貿易和年出口量正在逐年暴增。
沒錯,不是遞增,是暴增,尤其是從津門港碼頭出去的貨物。
但有消息確定,紅星鋼鐵集團組織投建了營城港,未來遼東工業生產的產品將直接從營城起yc市間的競爭一點都不弱,紅星廠鋼鐵集團能把貿易做這么大,就證明了上面的態度。
在過去的兩年,國內經濟總量雖然呈現了提升的態勢,但總體來看是經濟發展放緩的局面。
原因就不用說了,對于經濟工作,誰都知道沒有錢辦不成事,能生產、能賺錢,還是能賺外匯的企業,如何能不成為上面關注的對象呢。
一個紅星廠能折騰成如此龐大的紅星鋼鐵集團,國內最不缺少的便是紅星廠這樣的企業。
不多了說,依靠紅星廠的發展經驗,孵化出100個這樣的企業,國內的經濟絕對會上一個臺階,甚至爆發出前所未有的上升勢頭。
張長明自然愿意做這個“引路人”,但怎么選擇還得看津門,這里面的風險和機遇同樣大。
——
“你猜她跟我說什么?”
李學武站在碼頭上,笑著看了老李道:“她說要接觸新汴河工程,盡快拿到新工程。”
“呵呵——”李懷德微微搖頭,“還沒學會走路就想著跑了,到底是大企業啊。”
徐斯年站在碼頭邊上,指揮著工人將快艇固定好了,這才轉回身笑著招呼道:“李主任,上船溜一圈兒啊,兜兜風。”
“這小玩意兒安全嗎?”
李懷德笑著打量了碼頭上的幾條快艇,問道:“叫皮皮蝦,總不能真往水里鉆吧?”
“非常輕,輕易不會出問題。”徐斯年看出來了,老李慫了,不敢上船的,“往水里鉆不太可能,在水上飛完全可以實現。”
他指了指船尾掛著的發動機說道:“這還是巡邏艇,要是載貨快艇還能再加幾臺發動機。”
“跑起來整條船在海上都是懸空的狀態,就像飛魚一般。”
“那還真是——快啊。”
老李本來就不想坐這玩意兒,聽他介紹完就更不想坐了。
溜個屁,兜個屁的風。
他好不容易走到今天這一步,萬一掉海里算誰的?辛苦打下來的江山豈不是白白便宜了別人。
徐斯年也是損到家了,老李越怕什么他就越介紹什么,好像很怕老李跟他要游艇似的。
李學武倒是建議他造臺游艇停在這邊,給老李過過癮,只是老李沒有一點興趣。
相信同圣塔雅集團框架協議中那臺公務機他也不會喜歡坐的,危險的玩意兒一點不碰。
當然了,李學武也惜命,就是沒有老李這么嚴重,快艇就在碼頭,能有什么危險。
這玩意兒又不是阿三造的航母,停在自己家港口里都能翻船,世界上少有這種奇葩的。
“帶我兜一圈,看看穩定性怎么樣。”
李學武主動跳上了快艇,穿上了救生衣,示意了船長,道:“不用遠,就在這附近走一趟。”
“圣塔雅集團的散裝貨船能按時交付吧?”
碼頭上,老李看著緩緩調頭,繼而飛馳而去的快艇,問了徐斯年道:“今年能造幾艘?”
這話問的相當外行了,徐斯年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按時交付沒有問題的。”
“營城船舶萬噸級以上貨船的建造周期為90天到120天左右,不會太長,”他介紹道:“畢竟有現代化作業條件,只要配件供給充足就可以。”
考慮到老李對業務工作狗屁不懂,徐斯年還是耐心地給他做了解釋。
至于說今年能造幾艘這種狗屁問題,他是一點直接回答的興趣都沒有。
造船廠,有幾艘訂單就造幾艘,沒有訂單我們造出來給你當龜殼背著啊?
當然了,老李是一把手,他就算是站在這說船應該跑在水里,他都得鼓掌喊說的好,忠誠嘛。
“集團成立分支機構,你們的權利大了,責任也大了,相互之間要做好協調溝通的問題。”
老李還是很有水平的,只要不講業務,說這種屁話那是張口就來。
徐斯年聽話聽音,李學武給他們騰出空來“私聊”不就是為了聽這個嘛。
“李主任,遼東工業領導小組會成為集團常設機構嗎?”
他目光盯在李懷德的臉上,試探著問道:“現在我們屬于一級分支機構,還是二級分支機構?”
“專業廠,不是子公司。”
李懷德淡淡地說道:“工業領導小組會成為常設機構,但只是組織管理機構,不是業務機關。”
他看著對面的別墅區,講道:“你們還是一級分支機構,集團會給予你們充分的管理權限。”
“不過有一點你要記得。”
“集團放權是為了松開你們的手腳,讓你們大展拳腳。”李懷德轉過身,看著徐斯年的眼睛說道:“絕不是讓你們胡打亂鑿,肆意妄為的,政策上一定要聽取遼東工業領導小組的意見和建議。”
“文學同志在經濟和工業管理方面很有一手,你在營城的工作也得到了他的支持和肯定。”
“我明白您的意思,李主任,”徐斯年認真地點頭道:“營城船舶始終會跟著集團的旗幟走。”
“嗯,對你我是很放心的。”
李懷德打量了他一眼,點點頭,又看向了河面上正在試船的李學武,道:“好好經營吧,在營城未來一定有好發展。”
聽到這話徐斯年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己剛剛話里的意思領導聽出來了,這是給出了答案啊。
營城的未來確實會有好的發展,營城船舶迭加營城港區,背靠集團在遼東工業建設的工業帶,俯視渤海灣,拿著造不完的訂單,前途當然很光明。
只是他的前途不光明了。
兩人站在碼頭上好一會兒沉默,徐斯年能明顯感覺到老李不喜歡他,或者說不看好他。
問題出在了哪里了?
他雖然是最早一批下來接手兼并企業的干部,但資歷是很足的。
雖然缺少基層工作經驗,但他在營城船舶這兩年可沒少吃苦受罪。
他當然知道集團人事機構發生了大的變化和調整,李學武沖天而起,帶動了一批年輕干部上位。
這是老李的謀劃,借年輕人和兼并企業過來的干部調和紅星廠原本的老底子。
他聽消息預判,不是今年年底,就是明年年初,董文學一定是要回京的。
已經到了副主任的崗位上,鋼城他經營了四年,李懷德不可能繼續讓他留在遼東。
尾大不掉的道理誰都懂。
董文學回京,李學武必定是要以秘書長的身份前往遼東主持集團工業領導小組工作的。
這也是他試探老李會不會支持工業領導小組成為常設機構的原因。
李學武同董文學的做事風格迥異,可謂是運籌帷幄,雷厲風行,他必須提前做好準備。
一旦李學武就任鋼城,連帶著集團的人事架構又要發生調整,他該何去何從。
到明年初,他在營城也已經經營三年了,是放下大好局面回京進入集團機關工作,還是繼續留在營城,成了他現在的心病。
兩種選擇有利有弊,回集團機關工作,他必然有機會更進步,在集團實現副局的待遇。
如果留在營城,雖然為了也會隨著營城船舶的發展進步到副局,但意義相差太多了。
他的擔心在試探過后,得到的答案卻讓他有些患得患失。
李懷德的話很明白,未來集團機關沒有他的位置,需要他留在營城繼續經營和工作。
這么看倒省了他糾結,只是失去回集團發展的機遇,心里終究有種失落感。
李學武去鋼城第一年也許會掛著秘書長的職務,但不可能一直掛著,三年之內必定要再進一步。
他不敢比較李學武在集團的位置和重要性,但謀劃秘書長的職務還是敢想的。
在他想來,從委辦的位置上下放到營城工作就是一種篩選和鍛煉,三年世間怎么都熬出頭了。
沒有人比他更適合秘書長的職務了,但現在看來,他的努力和付出并沒有贏得李懷德的關注和青睞。
得不到一把手支持的秘書長那還叫秘書長?
看看丁自貴現在的處境就知道了,委辦主任都如此的艱難,更何況進班子呢。
一步天塹,難躍鴻溝。
看前方如鏡花水月,霧里看花,實則希望縹緲,未曾可知。
留在營城,深耕營城船舶,爭取營城港的管理權和話語權,或許就是李懷德留給他的登天之路了。
有些話李學武不方便說,也不好直接跟他講,倒不如留出空間給兩人談。
結果如何,徐斯年也不用懷疑他暗中挑撥謀算,人心難測呢。
能不能進一步到副局,全看徐斯年在營城船舶的作為,是否能在三年之內得到李懷德的認可,進而掌握港區和船舶的管理權。
鋼城工業區的管理架構基本上已經敲定了,董文學幾次回京同李懷德和谷維潔等人商量的就是這件事。
以遼東(紅星)工業領導小組為管理機構,在遼東的分支結構為主體力量成立經濟體。
在經濟管理架構之下,奉城、鋼城、營城是要組建單獨協調架構,還是統一管理,還沒有定論。
用李學武的話來解釋,自己的夢自己圓。
能管一個企業就是總經理,能管三個企業就是工業領導小組副組長,能管十個企業那是吹牛嗶,愛哪哪去。
至于說提前布局,左右徐斯年的思想,他沒覺得有這個必要,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誰能左右誰啊。
正治是妥協的藝術,他在集團機關也不是一九鼎,連老李都不敢如此說,去了鋼城更是如此。
協調,經營,才是管理的主旋律。
再有,留出時間和空間給徐斯年同老李溝通,相信他也知道該如何做選擇。
無論徐斯年如何試探,在他去鋼城之前,老李是不會主動觸碰董文學的底線和神經的。
真要調整人事和架構,也是在他去了鋼城以后,他才是老李認定的那把刀。
——
“我還算計著你們來的時間呢,沒想到這么快。”
吳淑萍一身干凈利落的行政套裝,踩著平底高跟鞋從大樓里走了出來。
她笑著同李懷德打了招呼,“李主任,晚上陸姐燉了海雜魚,聽說您喜歡吃貼餅,特意準備了鐵鍋做的。”
“太麻煩了,就為了口吃的。”
李懷德當然熟識吳淑萍,這是他的財神爺呢。
“在這里工作還順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