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李經理,這是?”
俱樂部汽車通道口大門拉開,一臺紅星羚羊開了進來。
趙老四手里拎著暖瓶從保衛科辦公室里出來,正瞧見車是李援朝開的。
“四哥,您寒磣我——”
李援朝伸出一根手指托住了鼻梁上的墨鏡往上推,直到腦瓜頂,而后笑著指了指停車位的方向客氣道:“等我停好了車啊。”
“花廳等著你,領導也在。”趙老四舉起手里的暖瓶示意了花廳方向。
他并未驚訝于李援朝駕駛的嶄新羚羊汽車,就是有點羨慕。
李援朝順著他的示意也看見了花廳窗子里坐著的李學武和周小白的身影,點頭表示知道了。
在外面被稱作領導的多了去了,街道主任也是領導。
但在俱樂部,能被工作人員稱作是領導的,只有一個,那便是李學武。
其他人?其他人稱職務。
“那是他新買的車?”
從窗子里看見去停車的李援朝,周小白轉頭看向了走進花廳的趙老四。
趙老四嘿嘿一笑,道:“我猜應該就是了,早前就說錢攢夠了,跟左杰求了個指標。”
“真夠燒包的。”周小白嘴角一撇,看著李學武問道:“這車指標這么好弄嗎?”
“那也得看誰的關系。”李學武打量了她,好笑地說道:“怎么?你也想買一臺。”
不等周小白回答,他點點頭示意了院里道:“去跟左杰說,讓他給你辦手續。”
“我才不要。”誰料周小白晃了晃腦袋,滿眼不屑地說道:“能坐車誰愿意開車啊。”
“領導,您在這呢——”
李援朝手里拎著車鑰匙,笑嘻嘻地從外面打了聲招呼。
見李學武點頭微笑,這便邁步從另一邊上了臺階,走進花廳。
“你可真舍得。”周小白沒等他說第一句話,便調侃道:“辛苦大半年買了個鐵殼子。”
“周總,話可不能這么說。”李援朝顧不上同趙老四和李學武打招呼,急赤白臉地強調道:“這可是汽車,我自己的汽車。”
“再說了,領導在這呢,你貶低我行,貶低汽車可不成啊。”
“德行吧。”周小白翻了翻白眼,端起茶杯問道:“攏共花了多少錢?”
“嘿嘿,不算是最高配。”
聽周小白如此問,又是當著趙老四和李學武的面,李援朝倒是收起了在外面胡吹的德行。
由著李學武的示意挨著周小白坐了,先謝了趙老四端給他的茶水,這才繼續介紹道:“多虧了左會長的幫忙,八五折,又減免五百塊。”
他手指比劃著說道:“六千兩百八十三元,有零有整,上牌辦手續我找的人,沒花錢。”
“怯——你真是瘋了。”
周小白抿著嘴角說道:“六千多塊,武哥他們廠賣的商品房都能買套100平米的了。”
“那意義還是不一樣。”李援朝晃著腦袋瓜講道:“雖然跟領導的關系好,請示一下也能買套房子,可我根本不缺房子住啊!”
他先是恭維了李學武一句,這才強調道:“我缺的是汽車,是這份排面!”
“羚羊汽車相對來說還算是便宜的。”趙老四在一邊講道:“城市版最高配是9980吧?”
“是,我沒買那一款,太貴了。”李援朝微微搖頭,解釋道:“基礎款足夠用了,7980元,左會長的面子就值一千大幾。”
“我又趕上了好時候。”他示意了李學武這邊,道:“羚羊要出改款二代,優惠了500。”
“挺好的,有房有車,排面有了。”李學武微笑著點頭道:“至少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還是您理解我。”李援朝給他比劃了個大拇指,抿著嘴角道:“我就想要臺車,屬于我自己的車,我做夢都想要,終于通過自己的努力實現了。”
“你當他是知己啊?”周小白指了李援朝,好笑道:“他們廠賣你汽車,當然要認同你。”
“這話我可不信。”李援朝看向了李學武,堅持道:“領導總不能因為一臺汽車認同我。”
“理解萬歲。”李學武端起茶杯同他碰了碰,笑著說道:“汽車才是男人的第一個玩具。”
“這話說到我心坎里去了。”李援朝故作正經地敬了李學武,“您就是我的精神導師。”
“嗤——”周小白差點笑岔氣了,眼珠子翻白著,“你特么真夠搞笑的。”
面對周小白爆粗口,李援朝能怎么著,他不做大哥好多年了。
張建國一死,頑主們像是折了主心骨,早沒了當初的心氣,現在是一盤散沙。
再看老乒這邊,更沒有跟頑主較勁清算的心思,一個個的都摽著怎么賺錢呢。
有吃喝玩樂的票子不賺,滿大街的瞎轉悠啥,去跟狗搶食吃?
沒錯,在他們的眼里,張建國這一類頑主就是狗都不如的雜碎。
只要頑主不給他們找麻煩,他們也懶得搭理這些沒出息的東西。
搞錢,爭取做金字塔頂層的銷售團隊,也要像李援朝那般風光。
沒買車以前,李援朝就是老乒們的羨慕對象,因為他是第一個自己賺錢買摩托車的大哥。
再看那些所謂的大哥,一個個的還在吃孝敬,扯嘰霸蛋,早被他給甩出二里地去了。
現在李援朝是老乒圈子里的“頂流”,是有人又有錢的大哥級人物。
他的銷售團隊拿著周小白手里放出來的最好的資源,完成的銷售量也是最多的。
不然你覺得他只拿20%分成的情況下,是怎么攢下這么多錢買車的。
大哥,不是那么好當的。
他說要排面,這臺車能給他帶來更多的影響力和財富,卻是周小白不能理解的。
李援朝其實很聰明,看得出來周小白并不是什么商業奇才,她就是李學武的代人。
你看周小白跟在李學武身邊風光無限,揮金如土,實際上她已經掉進了李學武的金錢窟。
當然了,天下熙熙,皆為利來,他跟著周小白混,也是為了錢財。
但真正的大佬,他只認定李學武一個。
說李學武理解他,可不是表面意思,深層次的是李學武認同和理解他買車的目的。
頭一份,在四九城的意識和觀念里算是一種榮譽,一種經歷和資歷。
要說誰誰誰第一個做了什么,那很多人都記得他,這影響力多牛掰。
京城第一個買法拉利的是誰?
不少人一定知道,李先生,對吧。
那臺車的車牌號是a00001,牛不牛?
李援朝就要爭這頭一份。既然在身份和資歷上不足以跟那些老乒大哥們爭鋒,那就迂回包抄走捷徑,有錢就牛嗶。
他現在真是牛掰大了,圈子里第一個買車的人,都在傳他的名字。
這臺車剛買回來,名氣上他就已經回本了。
名氣往往跟著利益聯系在一起,有名就有利,你要加入這一行,最先想要找誰?
李援朝牛嗶,但他懂得低調。
周小白嘲笑他裝嗶,他是一點脾氣都沒有,誰讓人家手里捏著他的命根子呢。
李學武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偏偏把這份富貴放在了周小白的手里。
李援朝不是沒有妄想過得到李學武的信任,成為第二個代人。
不過看周小白跟李學武這架勢,他心里已經打了退堂鼓,繼續跟著周小白討生活。
為什么?
非戰之罪,他得不到李學武的信任,即便他也有個好爹。
“您今天怎么有空來俱樂部玩了?”李援朝放下茶杯后,主動跟李學武搭話。
李學武抬了抬茶杯,示意了對面的周小白,沒有說話。
周小白會意,捏著手指敲了敲桌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道:“剛剛還說呢,我這邊來了一批茶葉,有好有壞,都是南茶,你有什么想法。”
“我有什么想法?”李援朝愣目愣眼地看著她,“我能有什么想法。”
“是想問我經銷的意見嗎?”他見周小白撇嘴,試問道:“有很多嗎?”
“嗯哼,特別多。”周小白抿了一口茶水,隨意地解釋道:“真要都放在京城,準叫供銷總公司跳腳罵街,所以得想點辦法搞出去。”
“怎么搞?賣茶葉蛋啊!”
李援朝有些無語地看了她,又看向了好似在等他的回答,考驗他一般的李學武。
“這批茶葉必須在京城銷售嗎?”
“當然不是,我就說你有沒有想法,能吃下多少現在不論。”周小白點了點桌子,道:“我想問的是,能不能走其他的形式進行銷售。”
“其他的形式——”李援朝遲疑了一下,看著她問道:“要不,真送去做茶葉蛋?”
周小白失望地蔑了他一眼,嘀咕道:“我早就該知道,你不是個聰明的。”
“我——”李援朝氣急,不敢跟她來勁,轉頭看向了李學武,“領導,這任務全給我們?”
“沒有,閑聊而已。”李學武看了對面的周小白一眼,給他解釋道:“可能是順風商貿搶到了合適的單子吧,這是銷售總公司的業務,我不太了解。”
“那——”
“那什么那,我就是考考你——”
不等李援朝看向她抱怨,周小白先下手為強,“這倒是證明你完全沒有做策劃的天賦。”
“得,我說不過你。”李援朝一擺手,看向李學武問道:“這茶葉還能以什么形式銷售。”
“多了——”李學武端著茶杯淡淡地說道:“你剛剛說的茶葉蛋不就是一種嘛。”
“您別逗我玩了。”李援朝苦笑道:“我還真想聽聽這茶葉還能做什么別的用途。”
“枕頭,用茶葉填充的枕頭有安眠的功效。”李學武是給他講,也是給周小白的問題公布答案,“茶葉包,放在柜子里或者久不用的衣服堆里,有去除異味的能力。”
“還能做泡腳的材料。”他放下手里的茶杯講道:“茶葉有好有壞,不能一股腦的都認定了只能放在茶杯里泡著喝。”
“您說的這些我真就——不知道。”李援朝愣了愣,問道:“茶葉真能做枕頭?”
“過些日子你就知道了。”李學武并沒有過多地解釋,“說不定你們還能賣到這一款產品呢。”
“嘿,今天真是開了眼了。”
李援朝笑了笑,看著他問道:“還能做別的嗎?泡腳的茶葉一定不賺錢吧。”
“什么是賺錢的買賣,什么是不賺錢的買賣。”李學武好笑地看了他,“你覺得頂級的茶葉能賣多少錢,怎么賣才合適?”
“我——我不太懂。”李援朝經過周小白的打擊和諷刺,這會兒倒是謹慎了起來。
李學武也沒追著問,笑著搖了搖頭,介紹道:“貿易管理中心來了茶葉的大單,但大多數不會落在你們的手上。”
“首先,食品廠那邊會將頂好的茶葉做精致包裝,部分會走外貿的渠道出口。”
“其次,稍次一點的茶葉會做成便攜式茶包,用作招待泡茶,港城那邊有訂單。”
“然后,食品廠正在研發一種茶飲,相信很快就會上市,這個項目會消耗掉大量的茶葉。”
“最后,就像我剛剛提到的,口感不好的茶葉會做成枕頭,或者泡腳包來銷售。”
他手指點著桌子,給花廳里的幾人做了介紹,而后又講道:“其實福利品也是消耗大戶,每年的勞保茶就是一大筆支出。”
鋼鐵企業,不少崗位都是高強度體力勞動,為了身體健康,必須多喝茶。
所以,茶葉也在勞保用品的清單上。
“東風船務正在做津門港到港城的貿易線,一萬五千噸的集裝箱貨船即將投運。”
李學武端起茶杯看向了窗外,自信地講道:“今年還有兩艘同樣規格的船交付,鋼鐵集團的對外貿易貨物運輸渠道已經徹底打通了。”
這話一點都不假,要知道這可是集裝箱貨船啊,一萬五千噸,三艘同運,大大提升了紅星鋼鐵集團的貿易交易能力和保障水平。
李援朝有些驚訝地張大了嘴巴,他想的是一萬五千噸是多少,這樣的船能運多少東西。
——
時間就像脫韁的野狗,一撒手就不見了。
七月份過的很快,李學武正憋著勁寫自己的那本新書呢,眼看著就要到月底了。
21號,***對《從魔都機床廠看培養工程技術人員的道路》的調查報告作重要批示。
內容較為口語化,可以理解為大學還得辦,但主要強調的是理工科大學,且學制要縮短。
在批示中,關于辦學思想也做出了強調,是要變革,是要產無級階掛帥,要學習魔都機床廠從工人中培養技術人員的道路。
要從有實踐經驗的工人農民中間選拔學生,到學校學幾年以后,又回到生產實踐中去。
22日,《人民大報》發表了這篇調查報告和編者按語。
編者按語說,這個調查報告“提出了學校教育變革的方向”。
其他政策紅星鋼鐵集團暫且躲過去了,這條政策真關系到了廠里的經營規劃。
首先,集團有自己的學校,其次,集團目前的用人政策還是以招納畢業大學生為主。
同時,聯合學校正在培養新工人、新干部,與此次的政策有所沖突。
李懷德叫了李學武到辦公室,就這一情況進行問詢和商量。
李學武能怎么辦,他十分清楚上面會來這么一手。
“集團現有的人才培養機制是健康的,科學的,符合政策需要的,所以我不建議動。”
他的話并沒有給老李增加多少信心,眉頭還是皺著。
“說具體點。”李懷德靠坐在椅子上,看著他問道:“兩個方向都不動,還是——”
“一動兩不動。”李學武先伸出了一根手指,隨后又伸出了兩根,道出了回答老李的答案,“我剛剛說了現有的人才培養機制不用動,聯合學校不能受到這一次政策變動的影響。”
“聯合學校培養出來的干部和工人才是紅星鋼鐵集團穩步前進和發展的能量來源。”
李學武認真地回答道:“這一點堅持不動搖,關于人才吸納的政策也不能動搖。”
“不管政策如何變化,集團對高素質人才的需要是客觀存在的,必須進行科學的補充。”
他捏了捏手指,繼續講道:“這是兩不動,我再給您匯報我覺得應該動一動的。”
“人事工作可能要動一動。”
“說一說,怎么個動法。”李懷德坐直了身子,強調道:“是大動,還是小動。”
“政策都已經下來了,大動是完全沒有必要的,小動調整方向就可以了。”李學武輕聲講道:“到什么時候,咱們自己不能自亂陣腳。”
“嗯嗯,你說的有道理。”李懷德也是湊近了身子,點頭講道:“你對政策的研判和解讀能力我還是比較信任的。”
“那我就講一講我個人的意見和建議。”李學武認真地講道:“上面的意見恐怕是受到了咱們聯合學校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