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紅霞飛,戰士打靶把營歸把營歸――胸前紅花映彩霞,愉快的歌聲滿天飛――”
李姝同學身著縮小版的綠軍裝,幼兒園小朋友們同樣著裝伴舞。
說是伴舞,實際就是扛著紙殼做成的步槍在走步,而且走的也不是很整齊,但小朋友們幼稚的面孔卻都洋溢著新生的光彩。
“這就是祖國的希望啊。”
李懷德坐在小板凳上很給面子的鼓著掌,看向小朋友們的目光里充滿了人性的光輝,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家孩子也在這所幼兒園上學呢。
李學武斜著眼睛打量了他,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你就說老李有多沒溜,知道他休假回來便打電話讓他去單位開會。
李學武休假三天,哪天開會都行,唯獨今天不行。因為今天是李姝大小姐的六一兒童節舞臺,他要是敢爽約,李姝非哭給他看不可。
電話里他很坦然地同老李解釋了今天不能去單位的原因,你猜老李信不信?
狗屁――他要是信了,就不可能親自來參加李姝同學的表演現場了。
他就覺得李學武是在搪塞他,敷衍他,連給出的理由都這么幼稚可笑。
還什么要看閨女的表演,履行做父親的義務,多陪伴家人,嘖嘖!
結果呢?
他現在有些幼稚可笑。
你是沒見著幼兒園老師看著一臺大紅旗開到幼兒園門口時的表情啊,也多虧李學武家距離幼兒園非常近,他的那臺車還在鋼城,否則……
今天是李姝幼兒園六一兒童節匯報演出,學校邀請家長來做觀眾。
但真正來幼兒園看表演的家長并不是很多,且多是爺爺奶奶、姥姥姥爺。
就算今天是周日,可全家總動員,年輕的父母不是去走親戚就是要上街采購一周所需的生活用品。
他們當然關心自己的孩子,但這個年月普遍都是這樣,有關心,但不多。
孩子只要穿得暖,吃得飽就行,別惹禍,別打架就是好孩子。
至于說才藝表演,除非父母有一方是從事文藝工作的,或者親戚有這方面專業能力的,否則沒人想著學。
就李姝這樣“棄武從文”的混世魔王都成了文藝尖兵,可見這時代家長對培養孩子文藝敏感認知的匱乏。
能安全、快樂長大就已經很不容易了,還要什么文藝屬性。
你說這個年代無論是城里還是農村的父母為啥都這么能生育?
不是閑話調侃的娛樂生活匱乏,晚上熄燈以后只有一種娛樂活動。
恰恰相反,這個年月的娛樂生活比后世不知道要正能量多少,又豐富多少,就連農村都有谷場夜話,更何況是領導群眾的工人階級了。
之所以家家都有這么多孩子,父母好像不怕累似的使勁生,說起根本原因會有些沉重――他們怕一個孩子養不住,那些年糟踐的孩子太多了。
這個民族經歷了太多的苦難,也遭受了太多的侮辱,從趴在地上任人糟踐到站起來,不知道犧牲了多少人。
而在這一過程中,普通老百姓的生存尤為艱難,家家都有血淚史。
后世有人講苦難,說祖輩多么艱難,但他們所知道的歷史并不多,甚至不一定能說得出一百年前的艱難。
為什么?
原因很簡單,能活到解放后的普通人其實都不算普通人了。
舊時代真正的底層早就被歷史殘酷地淘汰了,傳承下來的血脈多少都有點錢財,至少不是普通人。
不信你隨便找個人出來問他家族一百年前的情況,有知道的一定能說出顯赫身份,至少也是個小地主。
小地主不算富人,但積蓄存糧能在舊時代扛過最初期的劫難。
可能劫難過后他們成了普通人,但也比劫難前的普通人生存率高。
就算劫難過后他們成了普通人,可他們不死的文化傳承和家族傳承還能支撐他們重新回到溫飽階層。
所以后世的血脈傳承幾乎沒有普通人,這不是玄學,也不是掰扯,而是歷史的真相和自然的選擇。
人的命運都是由無數個巧合湊成的,無數個巧合又拼湊成了歷史。
現場家長觀眾和幼兒園老師有不時向這邊觀望探究的,看節目的同時又竊竊私語,像是在猜測李姝爸爸的身份。
能乘用伏爾加高級轎車就算了,平時的穿著和玩具,以及從李姝口中得知她家里的生活,能配得起保姆和家庭教師的生活得是什么樣的家庭?
從幼兒園老師口中他們能知道,李姝的母親就是幼兒園歸屬醫院的醫生,普普通通,那就是她爸爸特殊了?
看起來是這樣的,特殊的有些神秘。
李姝的多才多藝,以及她與父母迥然而異外表,幾乎所有家長和老師都清楚,李姝并不是漢人血統。
至少他們能保守地看出這一點,或許李姝是少數民族血統,但面相、膚色和發色,絕對不是漢人。
這樣的孩子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如果沒有特殊的身世,又怎么會有這樣的爸媽,那一定是李姝更特殊了。
更特殊也代表真正的身世更凄慘,哪個父母能舍得了親兒啊。
所以這么看,李姝能享受現在的生活,表現的如此優秀,又何嘗不是一種幸運,一種歷史的巧合呢。
李學武無心觀察周圍異樣、探究的目光,他只覺得老李變了。
這老登怎么疑神疑鬼的。
“謝謝――”
李姝同小朋友們一起表演完,在接受觀眾們的掌聲時還不忘鞠躬道謝,這幅乖巧模樣不知道羨煞了多少父母。
他們不關注孩子的文藝,但并不代表他們看不懂文藝的好處。
可生活和經濟限制,現實讓他們很清楚孩子也是有天賦區別的。
“表演的真好!”李懷德鼓著掌,對小跑著下來的李姝不吝夸獎,笑呵呵的好像是一只癩蛤蟆。
“謝謝爺爺――”李姝笑著道了謝,而后便坐在了爸爸的身邊。
李寧此時就在李學武的懷里,也學著其他人給姐姐鼓掌呢。
今天來看李姝表演的只有李學武爺倆,顧寧今天有手術,二丫要忙家務,趙雅萍得努力刻苦。
這不嘛,多了一個李懷德。
輪到其他小朋友上場表演了,李姝的臉上還難掩剛剛的激動,鼓掌很是主動和熱情。
“李姝今年五歲了吧?”
李懷德笑呵呵地看了李姝,這孩子越長大模樣越特殊,根本就不是國人,他也早就熟知這孩子的身世。
“虛歲五歲,實歲四歲。”
李姝對自己的年齡倒是很清楚,都不用爸爸回答便自我介紹了起來。
李學武滿眼驕傲和自豪地摸了摸閨女的小腦袋瓜,李姝也很眷戀父親的關愛和贊嘆的目光。
瞧著這父子、父女三人,李懷德說不羨慕是不可能的。
當然了,他不是絕戶,兒子就有倆,閨女也有一個,不過都成家立業了,幾乎不怎么著他的邊。
也跟他經常不回家有關系,他年輕那會兒還沒學會如何做一個父親,能參考的只有他的父親。
所以表現出來的是嚴父的形象,孩子們小時候怕他,長大了疏遠他。
真如李學武同孩子們這般儒慕感情幾乎是見不著的,他更羨慕李學武的年輕和兒女雙全,如果時間能給他一次機會,他也想做個孩子們喜歡的父親。
可惜了,這世上最找不回來的便是時間,他現在有些理解李學武是那么坦然地同他講要多一點時間陪孩子,陪家人,不是托詞和借口。
“下午是回你父母家嗎?”
李懷德聽他說了,下午也沒有時間,要開會得明天。
李學武點點頭,回應道:“老太太有點不舒服,我想過去看看。”
“是你奶奶吧。”李懷德點點頭,說道:“四世同堂,闔家之喜啊。”
“孩子們太鬧騰,沒想著帶他們去。”李學武看了看懷里的兒子和身邊的閨女,說道:“小時候還成,我去遼東工作以后我愛人工作忙,孩子們都是托付給了老師和保姆照顧。”
“我能理解你的無奈。”
李懷德似是很懂他,看著小大人似的坐在一邊的李姝說道:“好在孩子們都大了,也懂事了。”
“遼東的工作盡快捋順,也好多一些時間回來陪陪家人和孩子。”
他伸手逗了逗聚精會神看著表演的李寧,笑著說道:“你今年也要畢業了吧,我是說鋼鐵學院那邊。”
“這不是通知我回來拿畢業證書嘛。”李學武笑了笑,說道:“還得感謝韓老師,讓我讀了個大學。”
“不過您也知道。”他轉頭看向李懷德自嘲地說道:“我這個大學基本上都是混下來的,很少有去課堂上的時間,也多虧了老師的包容和耐心教導,這才勉強畢了業。”
“哎,我聽說了,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李懷德看著場上的表演,擺了擺手說道:“前一段時間裴校長來集團我們還聊起起你的學歷了。”
“他倒是很欣賞你的學業。”
李懷德轉過頭,看著李學武說道:“他是不會說瞎話的,還特別講了你的幾篇論文,以及畢業論文。”
“很有見地,也很有思想和長遠眼光,是要比同期的大學生強。”
“裴校長抬愛了,我承認是要比同學們有更豐富的工作經驗。”李學武笑了笑,講道:“但要論理論知識,我還是很羨慕他們能在課堂上聽老師講授。”
“你要是犧牲了工作去聽課,我可要不愿意了――”李懷德輕笑著說道:“一個畢業證可抵不上紅星廠的集團化進程啊。”
他伸手拍了拍李學武的膝蓋講道:“這幾年你的工作我們都看在眼里,虧心話是說不出來的。”
李學武對老李今天的話頭不予評價,他現在還摸不清老李想干什么。
“我看足夠了,你也是咱們班子里少有的大學文憑干部了。”
李懷德笑著打趣道:“至少你的學歷已經比我高了,我很羨慕你啊。”
“您說笑了。”李學武笑著搖了搖頭,道:“您的工作經驗和豐富的閱歷早就不是大學培養能比得了的。”
“如果可以交換,那我還是愿意拿手里的大學文憑換您的經驗。”
“呵呵呵――”李懷德很享受李學武的認同和肯定,輕笑聲不斷。
李姝有些不滿地看了他一眼,剛開始她還很欣喜親友團多了一個。
可現在才發現,這位爺爺竟然如此話癆,一個勁地說沒完,都打擾她看同學表演的節目了。
“你弟弟也是今年畢業?”
李懷德突然地話鋒一轉,竟問起了李學武的家事。
李學武倒沒顯得錯愕,很自然地點點頭介紹道:“他早就有畢業的準備了,一直在京城中醫院里實習。”
“幸好我父親看管的嚴,又有中醫院實習的經歷,總算是順順利利地分配進了中醫院。”
李學武故作感慨地搖了搖頭,看向李懷德說道:“您或許已經知道了,今年的大學生分配政策有些特殊,我家里和他是不想去邊疆的。”
“嗯,我知道,維潔同志跟我講了。”李懷德點點頭,表示理解地講道:“她還準備借助這個機遇再網羅一些優秀的人才呢。”
谷維潔這個時候提出增加人才招錄的指標倒是好時候,以往很矜持或者有所顧慮的大學生全沒了選擇。
有門路或者家里早有安排的不算,其他大學生當得知今年的分配政策時全都傻眼了,先前還驚喜于今年終于能正常畢業了,可是被澆了一盆冷水。
現在紅星鋼鐵集團給出了另一個選擇,那些沒有關系門路的大學生要么按學校分配,支援邊疆,要么選擇落戶紅星鋼鐵集團。
現在紅星鋼鐵集團的招錄條件還提高了呢,不是誰都能來得了的。
可就算是標準提高了,這些大學畢業生對紅星鋼鐵集團的橄欖枝也是趨之若鶩,他們是在用腳投票呢。
就算再高尚的人格和品質,也終究有所顧慮,他們畢竟是人啊。
是條件和待遇更優渥的紅星鋼鐵集團,還是盲目地等著分配邊疆,這道他們臨畢業最后的一次考試,只有一道選擇題的考試就那么難選擇嗎?
“我給她說了,沒有上限。”
李懷德看著李學武,微微一笑講道:“反正明年集團化,不招用這些大學生,上面也會安排人下來。”
“杜主任已經同您談過了?”
李學武早就預料到會有這一天,紅星廠在實現集團化的過程中不斷擴張,向多個領域拓展,利用股份聯營合作籌建了三十多家分支機構。
原本紅星廠的一萬多人早就無法滿足現如今的生產和工作需要。
就算在擴張和進步的過程中兼并了京城工業的十六家企業以及奉城一機廠這樣的大型工業企業,可擇優任用的原則讓紅星鋼鐵集團還是缺人。
缺什么人?
說來你可能不相信,現在的紅星鋼鐵集團幾乎所有崗位都缺人。
你要說紅星鋼鐵集團制定的《五年規劃》里還講了,要利用第一個五年時間不斷嘗試人事變革,壓縮職工總體人數,這會兒怎么還缺人了?
是,現在的紅星鋼鐵集團看起來職工人數眾多,幾乎要達到十萬人。
但是,龐大的職工人數并不能完全執行集團所需要的政策和任務。
集團缺干部,缺少有文化、有經驗、有潛力、有思想、有能力的年輕干部,而不是現在這些老干部。
車間缺工人,同樣缺少有文化、有經驗、有潛力、有思想、有能力的年輕工人,而不是現在這些老工人。
《三年計劃》中早就定下了,70年要實現全集團工業企業技術和產業變革,落后的生產設備和工藝通通要完成更新換代,老工人很多都不適應甚至無法操作這些先進的機械設備。
不否認這些老工人有著幾十年的寶貴工作經驗,但對于新工藝、新設備、新材料、新方法的現代化車間來說,他們真成了累贅,是落后的存在。
有些老工人悟性很強,學習能力也很強,在集團技術處組織的學習培訓中就完成了新工藝的學習考核。
這些老工人則成為了技術更新迭代后現代化車間的中流砥柱。
那些無法適應和完成新工藝培訓學習的老工人自然而然要被淘汰掉。
他們做不好生產工作,總不能再去車間里添亂,要把位置讓給即將畢業的第一批聯合職業技術學院培養出來的新時代、現代化、年輕化工人。
這些年輕人可能不及老工人有經驗和手藝,但他們有活力和潛力,更具有服從性和學習能力,這些綜合實力尤為重要。
但即便紅星鋼鐵集團有了自己的人才培養學校,可對于優秀人才,尤其是這個年代的天之驕子大學生來說還是非常需要的。
這個時代的大學生無一不是學校精心培養出來的優秀人才。
你看后世一個大學有多少人,一兩萬很正常吧?
你知道這個年代的正經大學有多少學生嗎?一兩千都算是多的。
沒擴招的大學才是好大學。
李懷德寧愿要這些白紙一張的大學生,也不愿意要上面協調的干部。
大學生招進來好好培養就是具有強烈歸屬感的自己人,那些干部又有幾個是奔著建設集團工業來的?
甚至有不少是來鍍金和摘洋落的,李懷德對于這一點十分的抗拒。
可抗拒也沒有辦法,就算這一次能招很多的大學生,可終究不能實現培養一年就完全支撐起集團的架構。
現在叫紅星鋼鐵集團,但實際上不算集團,還只是紅星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