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以琛淡淡的回答。“趙夫人。”
冷淡的稱呼讓裴方梅心中的懷疑更多了幾分,她表情愈發溫和的說:“你也不用太見外了,既然你已經和小笙結婚,那么稱呼我一聲岳母也是應該的。”
以琛微微一笑,未置一語。
裴方梅微笑著說:“你若一時不習慣,也可稱我裴女士。”
“裴女士。”這次以琛從善如流,“我很好奇你的來意是什么。”
裴方梅輕啜一口茶,神態安然。“上次短短幾句話,小笙便對你頗多贊美,我現在不過是過來看看,多了解一下,何律師不用草木皆兵。”
“默笙若聽到你這么關心她,應該會非常高興。”
裴方梅望著這個眼神犀利的晚輩,親切的笑著說:“你在為小笙委屈?”
以琛面無表情。“默笙從來沒覺得委屈,我何必多此一舉。”
“的確。”裴方梅輕簇眉頭,嘆息著說:“小笙從小到大,我從未盡到母親的責任,一方面是忙于事業,另一方面我和她父親感情并不是很好,難免疏忽了她。幸好這孩子沒有那么敏感,總算是健健康康長大。”
她停了下,似乎頗有感慨,接著又說:“其實我現在有意彌補,只是不知還有沒有機會。”
面對她的一番詞懇切以琛無動于衷,“裴女士若想表達母愛,何必舍近求遠,我想你去找默笙更直接一些。”
裴方梅仔細打量著他的神色:“你似乎對我頗有敵意?”
“大概是你的錯覺。”
冷場。
裴方梅再次端起茶杯,輕吹茶葉,半晌說:“不知道何律師父母從事什么職業,有機會的話,不如約出來雙方正式見個面。”
“這大概不太可能,我父母早已亡故。”以琛淡然的說。
“哦?那我十分抱歉。”裴方梅語氣歉然,眼中卻沒有流露出一點驚訝,仿佛早已經知道。她沉吟了一下問:“他們是因病去世?”
一股厭倦的情緒在此時襲上以琛心頭。
其實說到現在,裴方梅的來意是什么以琛已經十分清楚。她多半已經認出他是誰,卻不知道他對當年的事是否清楚,所以迂回曲折的刺探他。以琛當然可以假做不知,然而現在他卻突然厭煩這樣沒完沒了的兜圈子。
“裴女士。”他語調平平的說,“何必繞這么大圈子,何不直接問我,我知不知道我父親的死與趙市長有關。”
此一出,裴方梅溫和慈祥的面具瞬間脫落,她霍的站起來,色厲內荏的說:“你果然清楚!你和小笙結婚是什么目的?為了報復我們?”
“我想我沒必要告訴你我為什么結婚。”面對她的質問,以琛冷冷的說:“另外,我也沒那么多耐心去編織這么長一個報復。”
裴方梅狐疑的審視他的表情,良久道:“我不相信你。”
以琛毫不客氣的說:“你信任與否對我無關緊要。”
裴方梅噎住,怔了一會說:“小笙知道這件事嗎?”
“她不適合知道這些,也永遠不會知道。”以琛淡淡的說。早就決定,就算他們最后沒有在一起,他也不會把這些事情告訴她。這些東西,他一個人來背負足夠。所以默笙上次問他她父親對他說了什么的時候,他故意誤導了她。
“其實當年那件事總歸是意外,誰也沒料到最后會這樣。”裴方梅語氣軟了下來。畢竟最后弄出了人命,所以當年裴方梅對何家印象深刻。十幾年后默笙一說起何以琛這個名字,裴方梅就覺得似曾相識,看到他的長相后更加懷疑,不安之下一番調查,果然他就是當年何家那個十歲的兒子。但是她卻不知道當時年幼的他是否知道那段往事,所以才有了今天這一番刺探。
她說話底氣如此不足,以琛已經不屑辯駁。起身打開窗戶,外面清新的空氣一下子涌了進來,從十樓的窗戶向外看去,天高云淡,視野空曠,以琛煩悶稍減。
父親死時以琛不過十歲,年幼的他雖然聰明,卻不足以了解成人世界的復雜。只記得有一天放學回來,早上還好好的父親渾身是血的躺在醫院,已經沒有了呼吸,緊接著本來就孱弱的母親病故,他頓時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幸好父親的鄰居兼戰友收養了他,所有的緣由也是長大后他才漸漸清楚。
以琛的父親在八十年代末向銀行貸款投資房產,然而樓房造到一半時,銀行由于信貸政策的改變,要提早收回款項。彼時的趙清源正是y市的銀行行長,地方的銀行行長有權批示是否要提前收回貸款,何父多方活動,趙清源終于同意給他續期,然而轉眼這筆款子卻沒了下文,何父活動的經費打了水漂,造了一半的樓頓時變成了爛尾樓。這時建筑隊和材料商上門要債,何父在躲避中不慎從未造好的樓上摔了下去,當場死亡。
而那時只吃不吐的趙行長后來卻平步青云,一直官至市長。他雖然沒有直接導致以琛父親死亡,但無疑是一連串悲劇的源頭,阿姨經常看著電視里講話的趙清源對他說:“以琛啊,等著,壞人會有壞報的。”
以琛無法忘記當得知默笙竟然是趙清源的女兒時自己萬般復雜的心情,荒謬、憤怒、可笑,無數洶涌的負面情緒在看到默笙時再也控制不住的朝她發泄出來。也許這其中還夾雜著對自己的自厭,因為就算那個時候,他竟然還是不想分手。
那些一時激烈的話自己說出來也覺得心痛如絞,默笙呢?
而且自己幾乎是立刻后悔了吧。
以琛眉間微攏,往事不堪回首。那時候他還年少,再少年老成也只有二十歲,尚不懂得怎么控制隱藏自己的情緒,現在的他再也不會重蹈覆轍。
主人身上散發著明顯的逐客信息。裴方梅發現自己來這里完全是錯了,如果他無意報復,她的出現只是多此一舉,若他真的要報復,如今的她又能阻止什么?
可是畢竟不甘心就這么無功而返,她放低聲音柔和的說:“我希望你能給我個承諾,我雖然和小笙不親,可畢竟還是她的母親。”
良久沒有回音。
裴方梅素來心高氣傲,為默笙低頭至此已是極限,這時站起來說:“既然這樣,那我走了。”
她起身走向門口,手快握上門把時,卻聽到那個一直咄咄逼人的年輕人平淡如水的陳述。
“他們給我十年,我要默笙一輩子。”聲音中充斥著一種說不出的疲憊,他頓了頓說,“我屈從于現實的溫暖。”
裴方梅先是怔住,然后才明白這就是她要的承諾,她回過頭。那個站在落地窗前的年輕人籠罩在一層淡金色的陽光下,只給了她一個蕭索的側影。裴方梅來不及說什么,耳邊又聽到他淡淡的請求。
“默笙愛胡思亂想,這些事情,請不要讓她察覺。”
辦公室內已經恢復了平靜,以琛卻一時無法投入工作。看看時間也差不多快下班,索性合上卷宗留待明天處理。
衣袋里的手機滴滴響起來,是短信的鈴聲。
肯定是默笙。
打開手機果然是她。
“以琛,今天我發獎金,請你吃飯,馬上就到你樓下。”
以琛微微一笑,某人得意洋洋的樣子好像就在眼前。正準備回給她,電話響起來,等他接完電話,手機里的短信又多了兩條。
“不回我,你不會不在吧”
“可憐的手機,以琛又把你扔在哪啦?”
這么沒耐心。
以琛不禁搖頭,他一個電話也不過接了十幾分鐘而已,快速的回給她“不用上來了,在樓下等我。”
以琛站在窗前,等著默笙出現在他視線中。
好像以玫曾經問過他為什么能這么耐心地等下去。
其實等待與時間無關,它是一種習慣,它自由生長,而他無力抵抗。
默笙已經背著相機晃啊晃的出現在他視野中,她站在對面的樹蔭下,低頭按著手機。
一會兒就有新的短消息出現在以琛的手機上。
“以琛,我到了,快點下來,老規矩哦,我數到一千”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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