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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1章 張湯的職業素養

            地府,接引司。

            橋上不斷有新鬼被鬼差們押來送往,最中間的一座橋則要顯得寬大很多,乃是專門修給在接引司之中辦公的鬼吏鬼差們走的。

            大頭鬼小頭鬼兩人,剛入了那一層迷霧,便急匆匆地走上了橋。

            此刻,接引司內堂。

            十數名鬼吏差不多都已經到齊了,相熟的都三三兩兩聚集在一起,說著自己的情況。

            “哎,你厘定完了嗎?”

            “別提了,算倒是算完了,不過沒回頭檢查過,誰知道是不是有錯啊。真是……”

            “是啊,這時間也太緊了,我兩個晚上都沒能睡好。”

            ……

            大多數的鬼吏都是唉聲嘆氣,顯然不管是做完了還是沒做完,都被《天命抄》這件事折騰得夠嗆。

            唯一安靜的,大約是內堂最右側的角落。

            一條長案擺得端端正正,厚厚的幾摞名冊堆在桌面上,看上去有些擁擠。

            長案后面坐著的,不是旁人,正是才當鬼吏沒幾天的張湯。

            旁人都議論個不停,多少有些擔心自己的情況,那些議論聲都傳到了張湯的耳朵里,只是他兩眼都搭著,像是在閉目養神一樣,似乎半點也不關心旁人的情況。

            八風不動。

            不少鬼吏偶然之間看見他,心里都要生出那么一點難的滋味兒來:瞧瞧這架勢,叫一個目中無人、老神在在!

            到底人家是枉死城出來的,是個狠角色,他們惹不起。

            張湯生前便是做官的,還是廷尉這樣的大官,皇帝的心腹,死在他手底下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曾聽人說,這人剛被送到枉死城的時候,周身帶煞,濃而不散,周圍的鬼修們竟無一人敢靠近。

            對十九洲修士而,“煞氣”更多的時候是一種形容,而不是此人真正“帶煞”,可張湯的“煞氣”卻是實實在在的。

            生前有過殺孽的人,死后都會帶煞。

            至于張湯……

            這得是殺過多少人,沾過多少血腥,才會有那么濃重的煞氣?

            有人暗地里打聽過了之后,便悄悄給這人間來的酷吏起了些綽號,有說“人屠子”的,也有說“刀筆吏”的,總之都不是什么好話。

            “哼。”

            無常一族之中的白無常邢悟,也就是昨日半點沒給小頭鬼面子的那一位鬼吏,遠遠就看見了那邊靜坐的張湯,心頭無名火起,不很舒坦,忍不住冷哼了一聲。

            邢悟生得一張英俊的臉,穿著一身白衣,在這地府眾多奇形怪狀的鬼修之中,算得上是瀟灑又風流。

            他這一聲冷哼之后,站在他旁邊的幾名鬼吏,都忍不住跟著看了過去。

            “他倒是一點也不慌。”有人酸溜溜開了口。

            “人家有褚判官罩著,聽說已經是秦廣王殿看好了的人,就準備送去參加鼎爭呢,保不準就是下一個崔玨呢?”

            “崔玨……說起來,聽說崔判官前日來了,那事兒到底怎么樣了?”

            那事兒,指的是前幾日鬼門關忽然出現的那斧頭。

            這斧頭出現得實在是太詭異了,即便是褚判官交代了不要傳出去,可到底人多口雜,消息也沒捂上幾天。

            所以即便是當日沒有目睹過情況的鬼吏們,后來也聽說了個七七八八。

            幾大閻殿都派了人到鬼門關附近巡查。

            不過旁人再厲害,也架不住秦廣王直接派了崔玨過來,這可是百多年來唯一一個晉升大判官的大人物。

            聽聞崔玨一來,便將那斧頭收了起來,但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一直逗留在此地,并未離開。

            如今忽然有個鬼吏問起這事來,邢悟就皺起了眉頭,那一雙冰冷的眼睛,帶著一點忌憚和厭惡,又落到了張湯的身上。

            這幾天,褚判官頻繁叫張湯去說話,他們也不是不知道。

            至于談話的內容,除了那斧頭,還能有什么?

            眾人也不都是傻子,半點猜不出來。

            有機會接觸到那些事情的張湯,肯定知道點他們不知道的消息。

            只這么一想,邢悟心里就越發堵了起來,一口氣悶著,憋得要死。

            前幾日回無常族的時候,族人也曾提起這個張湯,說今年秦廣王殿推薦的人很可能就是這個家伙。

            旁人都要辛辛苦苦打拼,他倒好,這就要一步登天了。

            說到底,人們都說他可能是下一個崔玨,不是沒有道理。

            不同的是,崔玨生前是個正直的清官,張湯生前,卻是個剝人皮、抽人筋、銼人骨的酷吏,狗官!

            不自覺地,邢悟的眼神便漸漸變得不善起來。

            坐在遠處長案后面的張湯,也不知是不是感覺到了這眼神,那眼皮一掀,睜開了眼睛。

            冷靜的目光傾瀉而出,正正好跟邢悟撞在了一起。

            那一瞬間,邢悟渾身汗毛都豎了一下,生出一種驚悚的感覺來。

            就像是背后說人壞話,被說的正主忽然出現在了你背后。

            隔著這寬敞的內堂,張湯的目光淡淡的,身上壓著一種很厚重沉凝的味道。

            這是他最習慣的目光:看誰都像看階下囚。

            “老張,老張!”

            就在張湯心里琢磨這個邢悟的時候,后方忽然傳來了幾聲頗為熱情的叫喊。

            有些耳熟。

            整個地府,會這么叫他的,估計也就那么倆。

            張湯收回了目光,像是根本沒跟邢悟對視過一樣,便轉頭看去。

            大門口,姍姍來遲的大頭鬼跟小頭鬼剛剛跨過了門檻,一人手里捧了一本《天命抄》,兩張臉上都帶著一種憔悴,大大的黑眼圈基本是一整夜沒睡才能熬出來的。

            尤其是,跟在小頭鬼后面的大頭鬼,一副走路都要睡著的樣子。

            聽聞昨日他去褚判官那邊的時候,這兩只小鬼著急著找自己,不過后來好像是沒找到,所以直接告假回去了。

            對于他們來說,《天命抄》肯定是個棘手的事情。

            張湯不用猜都知道,昨天他們找他肯定是為此事。

            眼見著兩人走過來,張湯便看了他們拿著的厚簿子一眼,道:“聽聞你們昨日來找我,可是《天命抄》的事?”

            “哈哈,原本是為了這件事來的,不過你不在,我們只好回去自己弄了。”小頭鬼倒是一點也不隱瞞。

            雖然人人都說張湯身上煞氣重,可小頭鬼曾請教他認字的問題,這人竟然一絲不茍地答了。

            那個時候,小頭鬼就敏銳地發現了一個跟張湯套近乎的方式。

            要知道張湯未來很有可能成為大判官,跟他結交沒什么壞處。

            所以,從那以后,小頭鬼但凡有什么問題都跑來問問張湯,偏偏張湯在這件事上顯得格外有人情味兒,基本有問必答。

            一來二去,還真讓小頭鬼在他這里混了個臉熟。

            眼下,他三兩步拽著大頭鬼來到了張湯的面前,臉上喜氣洋洋,晃了晃手里的《天命抄》。

            “老張你看,全搞定了!”

            竟然厘定完了?

            張湯倒是有些詫異,他兩只手揣在一起,都攏在袖子里,身上有一種穩重之感。

            這會兒聽了小頭鬼的話,他忍不住皺了皺眉,似乎覺得有些不大可能,便伸手出來,接了小頭鬼的《天命抄》,翻開來看。

            每頁都有二十個名字,張湯一一查看過去,絲毫無誤。

            又隨意點了幾頁,并且翻到了最后,這才發現,整本《天命抄》竟然是真的都做完了,甚至沒有任何出錯的地方。

            這還真是……

            有些難以想象。

            小頭鬼眼見著張湯翻到頭了,手指壓在紙頁上,似乎在沉思,忍不住就得意了起來:“怎么樣,不敢相信吧?哈哈哈……”

            是不很敢相信。

            張湯的目光依舊淡淡的,只是藏了那么一點探究。

            門口的鬼差說,大頭鬼小頭鬼是臨近正午的時候告假回去的,那個時候還求助無門,整整兩本《天命抄》基本沒怎么動過。

            滿打滿算,留給兩只小鬼厘定刑罰的時間,也不會超過九個時辰。

            九個時辰,尋常鬼吏,能處理完一本已經算很快了。

            大頭鬼跟小頭鬼竟然在這么短的時間之內,處理掉了兩本,甚至幾乎沒有錯漏,實在不是很合常理。

            即便是換了張湯自己來,多半也就堪堪一本半。

            尤其是,他比誰都清楚,這兩人認識的字掰著手指頭都能數出來。

            可能完成嗎?

            如果是真的,又是用的什么方法?

            無端地,腦海之中便浮現出那一天去找兩小鬼的時候,在村頭遇到的白毛鬼。

            窮困潦倒的兩個人,忽然找白毛鬼借了一堆柴禾。

            這也很異常。

            斷過無數命案,定過無數生死,張湯的敏銳,要遠超大頭鬼和小頭鬼的想象。

            蛛絲馬跡都穿了起來。

            只是誰沒有秘密呢?

            這兩只小鬼也沒攔他什么路,沒必要往深了追究。

            是以,張湯又慢慢將《天命抄》合上了,遞還給了小頭鬼,卻沒有開口說話。

            小頭鬼還沒察覺到什么不對勁,整個人都有些輕飄飄的,像是下一刻就要飛上天去。

            他左右環顧了一圈,立刻發現不少人正在看他。

            小頭鬼頓時越發得意起來,聳了聳肩,再晃了晃手里的《天命抄》,一副輕松的模樣。

            那一時間,不少鬼吏都覺得心里梗了一下。

            往日小頭鬼低眉順眼,像條狗一樣,誰來了都能欺負兩下,他還要嬉皮笑臉應對,怎么今日就跟換了個人一樣,還挑釁起他們來了?

            合著,是覺得自己這次的《天命抄》做得不錯?

            “就讓他得意著吧,等褚判官到了,有他現原形的時候。”

            昨日才諷刺過小頭鬼的邢悟,見了他那笑就討厭,索性收回了目光,不再繼續看。

            內堂里依舊有竊竊私語的聲音,只是很快就安靜了下來。

            一道身影出現在了大堂外面。

            褚判官邁著沉穩的步伐,很快走了過來。

            他手中持著一塊光芒閃閃的玉板,一身赭色長袍,頭上戴著冠冕,上了一根玉簪;面如重棗,胡須不長,黑黑的一茬兒;兩只眼睛眼角下掉,顯得很是古板。

            內堂眾鬼吏,不管是在什么地方,基本都站了起來,原本站著的也都直了直脊背,讓自己看起來更肅然。

            眾人都等著褚判官一腳埋進大堂,然后行禮。

            沒想到,今天褚判官竟然在門口停下了,還轉身擺了手,似乎身后有什么人。

            那一刻,所有人都是渾身一震:這是有大人物來了啊!

            張湯則是波瀾不驚,顯然已經很清楚到底是什么人來了。

            大頭鬼跟小頭鬼卻是緊張地張望了起來。

            在褚判官擺了個“請”的手勢后,后面那人才緩步走了上來。

            是個身穿藍袍的青年,不過眉目之間看得出幾分滄桑變幻,面上帶著笑容,頗有幾分清朗之氣。

            他才一出現在門口,便像是帶來了整片整片的藍天,通透極了。

            在整個陰慘的地府,何曾有過這樣明朗舒暢的時候?

            眾人都有些發怔,甚至一時忘了去想這人的身份。

            “褚大人客氣了。”

            他對著褚判官略一拱手,倒也沒推辭,先走了進來,很快便環視了一圈。

            褚判官隨后走了進來,對藍袍青年道:“崔大人,這里便是我接引司辦事的內堂了。”

            那藍袍青年點了點頭,和善開口:“今日不過奉命督察《天命抄》的事情,褚大人倒不必理會我,請便即可。”

            “那請崔大人稍坐片刻,下官先將司中事整理一二。”

            褚判官再次擺手,對著這一位“崔大人”,處處恭敬,半點不敢疏忽怠慢。

            崔大人。

            這地府還有哪個人地位比褚判官高,還正好姓崔的?

            內堂眾人只聽了三兩句,便齊齊倒吸一口涼氣:這一位溫和穩重的藍袍青年,不是崔玨,還能是誰?!

            “咕嚕。”

            小頭鬼盯著那從堂中走過去的崔玨,沒感覺出什么輕松和善來,只感覺到了一種莫名的窒息。

            這可是秦廣王座下的大判官啊!

            來地府那么久,可從沒見過這么厲害的人物。

            小頭鬼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跟眾人一起,目視著崔玨,看他一路走到堂上,挑了褚判官下首的一把椅子坐下。

            大頭鬼這會兒瞌睡也有些醒了,有些戰戰兢兢地。

            整個內堂之中,忽然安靜得連掉根針下去的身影都能聽到。

            氣氛并不緊繃,甚至這崔玨半點不讓人討厭,可眾人都緊張得不行。

            當然,依舊是——

            張湯除外。

            他左手揣進右手袖子里,右手揣進左手袖子里,兩只手都被袖子攏著,一臉的寡淡。

            注視著崔玨的目光,并沒有停留多久,就收了回來。

            一個是殘忍不擇手段的酷吏,一個是和善愛民如子的清官。

            到底不是一掛人,不說不喜這么夸張,總之不很對付就是了。

            再嘴硬的清官,到了他的詔獄,沒罪也能變成有罪,端看那九五之尊要你當清官還是狗官。

            所以,對于這一位大判官崔玨,張湯半點興趣也欠奉,只思考起那斧頭的事情來。

            接引司背靠著地府,面朝著鬼門關和關外萬萬里惡土,

            外面的天,依舊是陰慘慘的一片。

            天漸漸放亮,又漸漸暗了下去。

            沒什么本事的小鬼就像是流民,并不居住在地府那一片城池之內,只是像大頭鬼小頭鬼一樣,居住在環繞城池的許多村莊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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