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臺旁邊站著個傀儡,低著頭不動不搖,可見平日里這地方這些事都不是人做的,周子舒便拎起傀儡將它放在一邊,只聽溫客行百忙之中還不忘了抽出時間調笑道:“那姓龍的不孝子實在是太不懂得享受了,吃東西,一定要吃人親手做出來的才行,有靈氣有味道,說不定還有情意……”
他沖周子舒拋了個媚眼,道:“等你晚上嘗嘗,便能吃出來了。”
周子舒沒理會,蹲在地上如臨大敵一般地研究著那灶臺,笨手笨腳地撿起火鉗子,伸手握住,怎么都覺著別扭,便又換了個姿勢握,翻來覆去地將它研究了好幾遍。
溫客行等了老半天沒動靜,歪頭一看,忍不住道:“行啦,你和它含情脈脈地對視個什么勁?趕緊生火。”
周子舒何曾干過這種事,想當然地便抱了一大捆柴禾進來,往里一塞,歪頭看了看,見沒填滿,心說一會再添柴還麻煩,便自作聰明地想著要一勞永逸,又抱來一捆,一股腦地塞進去,點著了。
這可不得了,火沒見著幾個星,黑煙先出來了,他倒是躲得快,舉著火鉗子往后退了一大步,迷惑不解地盯著那灶臺,溫客行忙趕過來搶救,將一多半的柴禾給扒了出來,扭過頭去咳嗽兩聲,說道:“祖宗,你要燒房子?”
周子舒啞然片刻,還振振有詞不懂裝懂地判斷道:“這柴不好,煙這么大,大概是太濕了。”
也被溫客行淚流滿面不由分說地給請出去了,和張成嶺大眼瞪小眼,坐地等吃。
到了天都黑下來的時候,溫客行才將這一大桌子盛大的年夜飯準備妥當,外面越發冷了,西北風吹得窗欞“撲簌”響個不停,屋里生著幾個小火爐,卻是熱氣騰騰的,酒溫著,香氣漸漸冒了出來,張成嶺歡天喜地地跟著將一道一道的菜端上桌,坐下來,感覺被那熱氣迷了眼似的。
他本以為這輩子都再沒有家了,這輩子都注定顛沛流離了,誰知竟然還能過一個這么像樣的年,便覺得心里的委屈都散了大半,眼巴巴地看看周子舒,又看看溫客行,心想這會是老天開眼了吧。
周子舒平生好酒,聞著那味道頓時被勾起饞蟲,先給自己斟了一杯,垂下眼,放在鼻尖聞了半晌,這才抿了一口,只覺著農家私釀的酒,雖不是什么名品,卻含著一股子說不出的醇香,化在舌尖上,一路連五臟六腑都跟著暖和舒服起來。
他想起往年這個時候,京城最是熱鬧的,有夜市,有望月河上月娘獻唱,金吾不禁,繁華極盡,可那杯中幾十年上等的好酒卻仿佛也被染上了脂粉氣一樣,喝在嘴里,心里又總想著別的事,便沒滋沒味起來,沒有這樣的香。
碗里忽然伸進一雙筷子,夾了些菜給他,周子舒愕然抬頭,見溫客行這向來不搶不歡的人帶著一臉柔和的笑意看著他,說道:“吃東西,酒鬼。”
他便覺得心里好像有根弦被人輕輕撥了一下似的。
只見溫客行忽然嘆了口氣,感慨道:“這可真是我這輩子過得最像年的一年了。”
張成嶺并不知道他是何方神圣,只是一頭霧水地聽著,只聽溫客行接著道:“往年今日,也不過就是應付一堆或者討好或者心懷不軌的人,然后和顧湘兩個,像那么個意思,喝上幾杯酒,和她也沒什么話好說,便渾渾噩噩地又過一年。”
他搖搖頭:“沒有家,過什么年呢?自討沒趣罷了。”
張成嶺眼里,這溫前輩立刻變成了一個身世慘淡的可憐人,心里同情起來。周子舒卻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道:“你那些紅……藍顏知己呢?”
溫客行道:“一個出錢買醉,一個賠笑賣身,像什么話?阿絮,大過年好好的,你不要亂吃醋。”
周子舒十分想用酒去潑他,到底沒舍得,猶豫再三,還是潑進了自己嘴里。
熱騰騰地吃了一頓年夜飯,張成嶺不知從哪里扒拉出了一掛鞭炮,便在院子里放了起來,紅紅火火,爆竹除歲,他便像個了無心事的少年,大笑起來。
周子舒坐在臺階上,杯不停盞,溫客行便也坐下來,猝不及防地伸手奪下他的酒杯,斜著眼對他笑了一下,故意找到他剛才嘴唇碰過的地方,將剩下半杯酒喝了下去,末了還意猶未盡地在杯口舔了舔。
周子舒掉過頭去不看他,竟覺得耳根有些發燙,溫客行便笑瞇瞇地握住他的手,拉過來揣進自己懷里暖著。
心里覺得這年過得,真是這輩子最快活的一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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