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驚雷劈開了春末夏初的夜,星月杳無形跡。
冰涼的雨水落下來,一番洗盡了人間芳菲四月天。
客棧的舊屋子的屋頂在漏水,房中只有一點如豆的燈火,一個紅衣男人,正面色凝重地用手指撥動著燈花,一臉肅殺。
正是孫鼎。
忽然,窗外一縷微風吹進來,燈火微微顫動了一下,孫鼎眼神一肅,抬起眼看著自窗外進來的黑衣毒蝎,默不作聲地等著他帶來的消息。
這黑衣的毒蝎從懷中掏出一張紙條,遞過去,孫鼎接過去,瀏覽一番,回手放在燈上點著了,臉上露出一個嗜血的笑容來,使得他那半張鬼臉,更加艷紅可怖了些。他抬起手來,將袖子挽上去,手掌已經變成了紫色,凌空一抓,像是抓住了什么又碾成碎片一樣,然后細細地捻捻手指。
毒蝎像是收到了指令,轉身從窗子跳出去了。
兩人就像是演出了一場無聲的木偶戲。
孫鼎微微仰起頭,臉上露出饜足的表情,自語道:“薛方,你可總算是……露面了啊。”
他裹緊了自己的大氅,像個蝙蝠,臉上帶著瘋狂的笑容,出門而去——他和薛方斗了八年了,人生在世,還能有幾個八年?風崖山的主人該換了,除掉了薛方,拿到琉璃甲,孫鼎相信,這世上就再也沒有能擋住他的人了。
沒有人再限制他從那魑魅魍魎的地方出來,虛偽的道義和門派終將會被他掃凈——這世上談何正邪呢?
不過成王敗寇罷了。
薛方已露出形跡,便要等著被他一網打盡了。
與此同時,那洛陽花街柳巷深處不起眼的地方,蝎子頭領一身漆黑,手里把玩著一把黑白棋子,一會分開,一會混起來,臉上慢慢地露出一個別有深意的笑容來。
周子舒一行人在客棧中住了下來,等著七爺和大巫,當他們在蜀中傀儡莊樂不思蜀,不知今夕何夕是夢是醒的時候,中原武林的局勢終于從緊張的一觸即發,到了無法控制瞬息萬變的地步。
五大家族如今早已經分崩離析,曾經的輝煌都沒落在三尺黃土之下,只剩下高崇和趙敬兩個人還算碩果僅存。
高崇在勾結鬼谷吊死鬼薛方除掉最后一個障礙物趙敬的時候,終于陰謀敗露,一時間整個武林嘩然。
忽然之間,所有的一切就都能解釋清楚了——精確地知道每一塊琉璃甲的位置,知道每個人的弱點,能輕易地從趙家莊盜取琉璃甲,能將天下英雄玩弄于鼓掌之中,騙出沈慎的琉璃甲,又監守自盜……除了山河令主高大俠,還有哪個能做到?
被耍得團團轉的人們終于恍然大悟,一時間各種滋味心頭涌起,簡直不知是該要如何唏噓才好。
高崇大笑身死,形似瘋狂,吊死鬼薛方受傷失蹤,趙敬身受重傷,琉璃甲不知所蹤。
接著有傳說,華山掌門于丘烽在去沈家之前,曾經和高崇深夜密謀……于丘烽的兒子于天杰在趙家莊琉璃甲丟失的那一日,從趙家莊深夜逃出,一開始眾人皆以為他是被吊死鬼殺了,可找到的那具尸體并沒有頭,回想起來,當時又有誰是能真正確定,死者就是于天杰呢?
這當中彎彎繞繞,還用得著說么?
鄧寬已死,高小憐不知所蹤,高家莊好像早有預謀一般,所有人鳥獸散,于丘烽下落不明——眼下最壞的情況便是,五塊琉璃甲均已經落入了惡鬼們手中。三十年前的武庫即將打開,那瘋魔的六合心法馬上要重見天日。
中原武林,最黑暗的時候來了。
等在客棧的第七夜,午夜過了有一會了,周子舒這一宿緩過一口氣來,左右睡不著,便抱著酒壇子,拿著個破碗,坐在房頂上一口一口地喝著。
顧湘坐在小院里,有些迷茫地抬頭看著天,背對著周子舒,憑她的功力,也沒能察覺到身后的房頂上有人。
她難得不聒噪,靜靜地托腮坐在那里,細長的腿伸開,手里攥著一根草,有一下沒一下地晃著,那樣子,倒還真有些“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的味道。
溫客行推開門出來,看著顧湘的背影,忽然嘆了口氣,好像生出了某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惆悵來,他慢慢地從屋里出來,抬頭看了周子舒一眼,就安安靜靜地坐在了顧湘身邊。
顧湘看了他一眼,沒精打采地道:“主人。”
溫客行笑了笑,他這回笑起來沒有了那股子歪歪斜斜的痞氣,很淡,幾乎有些溫柔了,開口問道:“怎么,你和曹大才子拌嘴吵架了?他氣你了?”
顧湘繼續沒精打采地道:“他敢,老娘閹了他。”
溫客行就反省起自己來,好好的一個大姑娘,長得也人模狗樣有鼻子有眼的,怎么就讓自己給養成這幅德行了呢?
他打了個哈欠,沒輕沒重地拍拍顧湘的腦袋,問道:“那又怎么了,你大半夜不睡覺,這是在院子里傷什么春悲什么秋?”
顧湘懨懨地看了他一眼,雙手托著下巴,不聲。
溫客行輕輕地嘆了口氣,拍著顧湘的頭說道:“我說你怎么也開始跟著曹蔚寧那個傻帽四處救人了?還積德行善……怎么,是怕清風劍派的老爺子們不讓曹蔚寧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