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舒手指無意識地劃過胡琴的弦子,發出一聲輕微的響動,人消失在了小巷子里。
蝎子是有備而來,準備了三十幾只毒蝎去偷襲趙敬等人,可見他是早做了渾水摸魚的打算,十分不懷好意——因為這三十幾個人身上,都紋了鬼面紋身,紋身的顏料是他從老孟和孫鼎手里分別弄到的,可謂是未雨綢繆。
趙敬他們方經過了那么多事,莫懷空差點和莫懷陽打起來,才好容易被拉住,正人心惶惶,忽然來了這么一群不速之客,正經是措手不及,這群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黑衣人十分狡猾,且戰且退,并不一味糾纏,打不過就跑,沒多久又會趁人不注意冒出來。
那刀疤男人挑開一具黑衣人尸體上的衣服,蝎子處心積慮弄出來的鬼面便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了,趙敬皺眉望向莫懷陽,說道:“莫掌門,都到了這時候了,我們之間的問題還是稍候再議吧,你痛失愛徒,我們都難過得很,可這是中原武林生死存亡之際,還望莫掌門以大局為重!”
莫懷陽想了想,覺著自己暫時不能跟“中原武林生死存亡之際”唱對臺戲,便默認了和趙敬合作,這群不知在風崖山下耽擱了多久的英雄們終于想起了自己是來干什么的了,趙敬一聲令下,殺上風崖山。
正好老孟為了對付溫客行,將大半的人手調到了閻王殿附近,簡直叫這些大俠們如入無人之境。大戰在蝎子的一觸下,終于發了。
閻王殿后邊,溫客行被里三層外三層的圍著——他笑了笑,覺著老孟這般如臨大敵,實在是對自己評價不低,原本懾于谷主威嚴、還在他身邊的人,見了這陣仗便倒戈了,當年溫客行就是這么殺了老谷主的。
在鬼谷,若不是勢均力敵,只要場面上看來,一方稍有些弱,立刻會有大量的人倒戈到另一方,因為“忠誠”從不曾存在,只有弱者對強者不得不的依附,一旦有了更強的人出現,以前這個就沒有意義了。
溫客行眼角掃過最近的人手中的弓箭,挑眉望著老孟道:“薛方還沒找到,趙敬還在山下,如此內憂外患,你便迫不及待地要拿我開刀了么?”
他竟然還是一副一點也不吃驚、一點也不慌張的模樣,老孟心里越發沒底,忽然覺得山下的趙敬也好,至今失蹤的薛方也好,其實和眼前這個男人比起來,都不算什么。
正這當,一個灰衣小鬼急匆匆地沖上來,大聲道:“姓趙的帶人打進來了!”
老孟沒想到趙敬這么快就能擺平危局,直覺有什么地方不對勁,可卻來不及細想,反而是溫客行,拖長了聲音,頗為幸災樂禍地感慨道:“哎喲,可不得了,這不是火燒眉毛了嗎?”
老孟眉頭狠狠地一皺,深吸一口氣,揮揮手,包圍圈最里面一層弓箭手彼此對視一眼,緩緩地放低了對準溫客行的箭尖,老孟對他拱拱手,仍用那樣恭敬的口吻說道:“谷主,眼下谷中到了這步田地,我看我們還是彼此先退一步,將來人解決了,再細談我們的事吧?”
先對付了外人,再回來繼續掐——老孟不愧是個壞胚,一旦撕破臉,便不再虛偽,反而坦白坦蕩起來。
溫客行雙手抱在胸前,一臉春風和煦地說道:“我一個階下囚敗兵之將,還有什么好說的呢?”
老孟眼角抽動了一下,一伸手讓出一條路,說道:“谷主請。”
葉白衣并沒有跟著他們瞎摻合,他也不感興趣,只是將顧湘放在了馬背上,自己牽著馬,背著龍背,抱著小壇子,慢慢地往相反的方向走去,沒有多大一會,顧湘便醒了,她并沒有動,只是自己爬了起來,愣了片刻,又仰面躺在了馬背上,望著天空,馬步顛簸,好像天也跟著顛簸起來。
看著看著,她眼睛里的眼淚便浸濕了鬢發,她卻好像無知無覺一樣。
葉白衣回頭看了她一眼,難得地沒說什么,只是勒住馬道:“擦擦眼淚吧。”
顧湘咬著嘴唇,好一陣,才低聲說道:“我沒哭。”
這樣說著,眼淚卻好像故意跟她作對一樣,一串一串地往下掉,她抬手擦了一把,擦了又出來,怎么都擦不干凈,便只有無意識似的一遍一遍地抹著眼睛。
葉白衣本來對著這么一個小姑娘便沒什么話說,見她這樣,便更不知道怎好了,想了半天,才生硬地說道:“要不然我們就回去,給你情人收尸。”
他本意是安慰一下顧湘,誰知卻讓她的眼淚掉得更兇了。
見不管用,葉白衣皺皺眉,只得道:“別哭啦,人哪有不死的,要不……你說怎么樣吧?”
顧湘猛地坐起來,從馬背上跳了下來,抬起袖子,將臉埋在上面,像是要將自己憋死一樣,良久,才重新抬起頭來,對葉白衣說道:“周絮他們在洛陽城郊的一個客棧里,你去找他吧。”
說完轉身便走。
葉白衣叫住她,問道:“你要去哪?你打不過那個人,我勸你還是——”
顧湘頭也不回,倔強地挺直了腰背,往風崖山的方向,幾個起落,便不見了蹤影。
葉白衣下意識地抬起手,放到胸前那小小的山河令掛墜上,發了一會呆,一邊的馬有些不耐煩,蹭了一下他花白的頭發,他像是才回過神來一樣,嘆了口氣,低頭看著手中的小壇子,翻身上馬,自語道:“長青啊,你這不孝子,我給你找回來了。你別著急,我這就讓人替我給你送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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