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四年,公歷1912年,注定是不尋常的一年。
除夕,正是舉家團圓,合家歡慶之際,北方政府首府,京城的長安街上,傳來了一陣陣雜亂的腳步聲。一群腦后拖著鞭子,拿著火槍,或是刀劍棍棒的旗人,從四面八方涌上長安街,為首一人,年約而立,濃眉圓臉,手持俄制莫辛納甘步槍,正是和良弼,鐵良等人組成宗社黨的溥偉。
雖然歷史在1908年轉了個彎,清朝提前了三年滅亡,旗人的命運,卻并未因此而改變。
朝廷沒了,失去了鐵桿莊稼,這些沒有謀生能力,不事生產的旗人,大多生活貧困,男子淪為乞丐,女子多數淪為娼-妓。
前清的王公大臣,鐵桿的保皇黨們,以溥偉,良弼,鐵良,善耆等四人為首,密謀策劃,稱慈禧太后死前口諭,令光緒皇帝之弟,醇親王愛新覺羅載灃之子,溥儀為大清朝皇帝。
此時的溥儀,還是個窩在奶娘懷中,萬事不懂的娃娃,醇親王卻不是個蠢人。雖說性格優柔寡斷,到底經歷過光緒帝和慈禧太后的宮廷權力爭奪,革命黨人起事,以及后來的南北分裂對峙。
對于善耆鐵良等人的妄想,載灃只覺得膽寒。
這天下早已經不是大清朝的了,不說南方的鄭懷恩,只說北方的司馬君,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狠人!死在他手里的旗人還少嗎?
這些人的腦袋是被驢踢了,不是伸著脖子找死還能是什么?!
載灃不想和鐵良等人一起胡鬧,尤其是在上個月,鬧得最兇的良弼,被當街炸死之后,前清的醇親王,更是緊閉府門,無論誰來,只讓下人傳話,他病了,不能見客。對于鐵良等人所稱的太后口諭,更是斥為無稽之談。
載灃是個明白人,奈何糊涂人太多。京城里的旗人大多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或許他們并不是發自心底的“忠君愛國”,可只要能給他們一點吃的,幾塊大洋,就能讓這些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人賣命。
他們不想叛-亂,但情況所逼,活不下去了,只能跟著一起干。就像鐵良等人鼓吹的,一旦皇帝復位,則諸位都是有功之臣,朝廷必將大加封賞。
加之良弼死后,已經宣布獨立的大蒙古國皇帝哲布尊丹巴曾秘電鐵良等人,一旦京師起事,則大蒙古國鐵騎將配合南下,內蒙的云王也對北方政府早有不滿,有自立之意,到時三方聯合,外又有沙俄的支持,必能成功復辟大清!
鐵良等宗社黨人先時還猶豫不決,當良弼被當街炸死,北方政府卻隨意應付了事,只將一個街頭混混槍斃作數之后,宗社黨人紛紛下定了決心,長此以往,必將不會再有他們的活路,不如拼了!
眾人商定除夕當夜,于長安大街起事,并密電哲布尊丹巴和云王。哲布尊丹巴得到電報,大喜,特地命人通過秘密途徑,給準備起事的宗社黨人送來了俄國步槍一百桿,子彈五千發,大洋兩萬元。
善耆和鐵良等人,利用這筆錢,招攬了眾多京城內的旗人和混混,派人聯系載灃,不想再次被拒。
溥偉猛的一拍桌子,惡狠狠道:“若不是老太后口諭在,我等豈能容他!等復我大清朝正統,看他還有什么話說!”
于是,在1912年2月17日,除夕當夜,被后世稱為癸亥之變的旗人民--亂,“轟轟烈烈”的開始了。
這一夜,鬧事的旗人,打-砸-搶-了十數家銀樓,當鋪,綢緞莊以及洋貨鋪,宗社黨人最初尚且能維持秩序,可到后來,大多數旗人都加入了搶-劫的行列,只顧著搶奪金銀大洋,綢緞布匹,壓根就把什么復辟大清正統丟到了腦后。
旗人掀起的暴--亂-傳到了東交民巷,比起沙俄公使的興奮和日本公使的幸災樂禍,英國公使朱爾典表現得十分淡然,他甚至在法國公使連夜來訪時,告訴他,“這只是一場鬧劇,很快就會結束。”
正如朱爾典所說,在鐵良等人密謀時,總統府就得到了消息,卻一直沒有輕舉妄動。按照司馬大總統的意思,這正是天賜良機,可以將這群一直妄圖復辟前朝的宗社黨-人一網打盡!
正舉著步槍,大聲叫嚷的溥偉,鐵良等人并不知道,一直對他們避而不見的醇親王載灃,此刻就坐在司馬君的總統府里,和司馬大總統相談甚歡。
他們密謀起事的消息,也是載灃第一個向總統府密報的。
司馬君放下茶杯,方正剛毅的面孔上露出了笑容:“閣下請放心,司馬絕不會放過一個有罪之人,也不會虧待有功之士。”
載灃連連應是,一直提到嗓子眼的心,總算是放了回去。
尖銳的哨聲響起,已經失去了理智的旗人們猛然間清醒過來,看到正朝他們包圍過來的京城巡防營官兵,連拿起武器沖上去反抗的勇氣都沒有,抱著搶到的大洋和金銀,轉身就跑。
一個逃跑了,就能帶起一片。
宗社黨用大洋和一場美夢組織的叛-亂-隊伍,瞬間土崩瓦解。
巡防營的官兵們看著連一槍都沒開,就跑得跟兔子似的叛--亂分子,紛紛撓頭。
“頭兒,這該怎么辦?”
巡防營的營長看了說話的士兵一眼,冷冷的說道:“尊大總統令,叛--亂分子,格殺勿論!”
巡防營的官兵們全都一凜。
格殺勿論?
他們心底都清楚,這些鬧事的旗人,除了那些宗社黨人,大部分都是因為困苦所迫,哪怕他們搶劫了店鋪,到底沒有傷到人命可他們也知道,上峰既然下令,就必須遵從!
抗命者,同樣不會有什么好下場!
巡防營的官兵們紛紛拉開槍栓。
槍聲響了,慘叫聲和求饒聲四起,今夜的長安街,注定將被鮮血染紅
除夕當晚旗人鬧事的消息,被故意封鎖了。不說南方政府,就連北方的各路軍閥督帥,也是在大年初一,才得到了確切的消息。
各路軍閥督帥對此反應不一,靠近南方各省的督帥,當即發表通電,譴責宗社黨人蠱惑民心,妄圖發動叛--亂,其罪當誅!
而其余各省,尤其是統轄北六省的樓盛豐,雖然也發了通電,辭卻并不十分激烈,在有心人看來,倒是有些置身事外的意思。
“民國四年了,那些人也老實了四年,要鬧事早就鬧了,怎么卻偏偏選在這個時候?”樓大帥臉色發沉:“從各處傳來的消息看,這件事,外蒙的那個活佛大皇帝,還有老毛子,八成都有牽扯。京城是大總統的地盤,這么大的動作,他事先不可能一點不知道。要我說,這是趟渾水,輕易不能沾。”
書房里,聚集了樓大帥的心腹幕僚,各師的師長,樓少帥站在樓大帥身旁,負手而立,自始至終,神色沒有絲毫變化。
“真不沾?”最先開口的依舊是性子暴躁的錢伯喜。
“不沾。”樓大帥搖頭。對于司馬君,他還是了解的。如果不是事先有了詳細的計劃,他不可能任由這群旗人鬧起來,兩百支步槍,五千發子彈,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運進京城,巡防營會一點不知道?估計是想借機一網打盡。
樓大帥腦子里還閃過了一個十分荒謬的想法,最后,這個屎盆子,會不會扣在南方的腦袋上?
畢竟,司馬大總統想對南方動手,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一直都沒有個好借口,這次、
一旦和北方和南方徹底動手,國內亂起來,那些潛伏多時的勢力,會不會立刻露出爪子?
樓大帥皺起了眉頭,雖然北方政府一直都沒親口承認外蒙古獨立,之前在滿洲里,北六省也把老毛子給揍得夠嗆,加上俄國國內現在也不太平,外蒙那個哲布尊丹巴,就算鬧騰,也鬧騰不起多大的風浪,可內蒙還有個云王,沙俄國內的混亂也不會一直持續下去,加上一直在旁邊虎視眈眈的日本看來,這不只是趟渾水,還是一局根本就無處著手的亂棋!
司馬君,他想好在哪里落子了嗎?
想到這里,樓大帥猛的一拍桌子,還在爭執中的幾個師長,同時住了口。
“這件事,咱們不能沾!得等大總統發下話來,咱們才能動!”
接著,樓大帥又下達了一系列的命令,戍邊軍加強防護,駐守哈市的一師加強警戒,尤其要注意南滿鐵路日本人的動靜。
“父親。”樓少帥突然出聲道:“后貝加爾的駐軍,已經增加到一個團,可以動一動。”
“你是說?”
樓逍的目光沉冷而堅定:“北方邊界問題暫時擱置,并不代表永遠擱置。實際占領,比談判后簽訂條約更有用。”
書房里安靜了半晌,幾個師長同時眼前一亮,對啊,老毛子可以拐彎抹角的找麻煩,他們照樣也能!
老毛子把外蒙古弄“獨立”了,他們就直接去老毛子手里搶地盤!
打都打過了,誰怕誰!
況且,北六省里,尤其是東北四省,生活著不少的旗人,蒙古人,若是樓大帥也像另外幾個省的督帥一樣,通電對旗人嚴懲,話里話外的斬盡殺絕,必定會引起局勢不穩,還不如像少帥說的,去找老毛子的麻煩實在!
就算有人存心挑理,在國家大義面前,也就是個屁!響一聲,什么都沒了。